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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确实是一个天才,那天他以零损伤消灭了95%的假想敌,而按规定只要以10%损伤消灭85%假想敌就已经是一级战士了。而接下来的卓皓显然不适应这种实战演习,他频频受到攻击,在一个假想敌击穿了他的副动力机之后,所有的考官都摇了摇头。在新兵训练中心,卓皓也很出名,因为每一次实战演习他几乎都是那个第一个被抬下来的伤员。然而那天卓皓的表现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居然腾空而起,然后开始攻击,以一个被击穿了侧动力机的小型机甲能做出如此有效的攻击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他的飞行技巧、速度、攻击方位、强度、准确率,不要说他的教官,即使是战神降世,恐怕也不过如此。那天,他消灭了100%的假想敌。在一片沉寂中,大屏幕打出了卓皓的头像和战斗指数,刹那间掌声雷动,所有的考官都给了他满分,人们欢呼起来,100%的消灭率,这是史无前例的。这一下子让几乎尼罗河基地的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缺少精熟战士一直是困扰尼罗河基地的大问题,而哈瑟教官想尽了办法才把肖恩和卓皓全都要到手里,要知道媒体把这支小型战部渲染成“不败的天堂”,然而,战争毕竟不是神话,不败,怎么可能?事实上原本80个人的天堂突击队只有70个人了,内部的,外部的,各种压力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地球人需要一个足以支持他们的信念,而天堂突击队需要一批足以支持它的新人。 “我们都知道训练用不着像实战那样拼命,”阿尔伦继续说,“但是,好歹也总要过得去,卓皓,或许你该再认真些?” 卓皓似乎叹了口气:“我会的,队长。” 阿尔伦无奈的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徒劳的,他知道,卓皓已经尽力了。 莫列克微笑了一下,递给阿尔伦一杯水。 “怎么,他恢复得不好?”他坐在阿尔伦身旁。 阿尔伦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只会那样子笑,莫列克,你知道,我一看到卓皓那样子笑,就一句重话也说不出了。” “如果哈瑟教官也像你一样就好了,”莫列克笑了笑,“也许卓皓不适合来当兵,强求不来。” “可他现在毕竟已经在这里了,”阿尔伦叹了口气,“莫列克,咱们第一批来天堂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吧……” 莫列克沉静的笑笑,是啊,首批30个队员到现在只剩下他和阿尔伦两个了,而战争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但我们总算是还在天堂突击队,”莫列克瞧着阿尔伦,“就算连月球和火星基地都算上,天堂也恐怕都是最好的。” 阿尔伦愉快的笑笑,这倒是不错的,天堂突击队的“最好”可不单单是仅指那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对,莫列克,”他欣慰的说,“我们真走运。” 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哈瑟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指挥官沃克只好自己苦笑。 “哈兰老朋友,这是第四次了,”他叹着气说,“今天是他第一天训练,你尽量克制自己吧。” 哈瑟教官烦闷地哼了一声:“我现在只想等够10个月然后把他扔出天堂去!” “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费尽心思才把他弄进来的,”沃克指挥官不禁一笑,“哈兰,我们年轻时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好的。” “可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哈瑟教官看了他一眼,“他的所有成绩都是不合格的!” “也许你的要求过高了,”沃克一笑,“也许你该漫漫地从最基础的开始,哈兰,想想当年汤普森上将是怎么对我们的。” “可是当年并没有打仗,而现在……”哈瑟教官近乎嘲弄的哼了一声,走出了办公室。 训练馆里的队员们仍在说笑着。这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22岁的年轻士兵,天堂突击队也不过是个成立只有五年的小型战部,但就是这支小部队一次一次地突袭成功,建立了赫赫战功,尽避近半年来他们没有什么战绩,但进天堂突击队仍旧是每个入伍新兵的梦想。 “其实并不很难,”肖恩比划着对卓皓说,“你用不着想什么位置角度,只要看准时间一侧身,就大功告成!” 卓皓耸耸肩。 “别灰心,”肖恩笑着拍他的肩膀,”即使全输光了也总有赢回来的时候,一夜暴富的人多得是,大家都一样!” 卓皓笑了笑。肖恩是个快枪手,是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快活家伙,他来自大西洋畔有将近两千年历史的拉斯维加斯赌城,说话间总是带着一股拉斯维加斯老虎机的味道。在他不拉住别人赌的时候,他总是在惹麻烦打架,但对一个这样的天才,谁又能怎样呢? “只要你努力,总会有结果。”莫列克向卓皓微笑了一下,“不用太担心。” 莫列克是俄国人,有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和浅蓝的眼睛,在面对任何敌人的时候,他都能保持压倒性的冷静,在天堂突击队里,只有阿尔伦才是他的对手。 卓皓叹了口气。阿尔伦,莫列克,肖恩,这都是天堂突击队里顶尖的好手,他当然知道这些训练对他们易如反掌,可是他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们所希望的水平呢?卓皓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此的人,至于那次考核,他敢肯定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哈瑟教官一步入训练场,所有的人就都安静下来,看到卓皓,哈瑟教官的眉毛禁不住又皱了起来,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的前后反差可以那么大,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恨不得自己当初已经把卓皓让给了第一舰队的丁肃司令官,不用像今天把这个麻烦留给自己。 但他一张开嘴却说:“今天进行重点躲避练习,老规矩,100次。” 话一出口,不但队员们,连哈瑟教官自己都有点惊讶,躲避,这是最基础的练习,到了现在,早已经没有进行这种练习的必要了,或许他在心里已经接受了沃克的建议?哈瑟教官抬头看了看一脸温顺的卓皓,也许,他并不想放走这个毕竟做到史无前例的100%的人。 “喂,今天你可走运了!”肖恩咧开嘴笑,拍卓皓的肩膀。 阿尔伦禁不住微笑了一下,今天是卓皓恢复训练的第一天,而哈瑟教官以往还从未对谁这样照顾过。 “我想你需要的只是一次成功,”莫列克向卓皓一笑,“相信你自己。” 阿尔伦向卓皓竖起了大拇指。 卓皓那时不由得微笑起来,有多久了?五年?十年?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待他了?他吸了口气,走进他自己的训练间。 那些四面八方的攻击体于是都闪亮地向他扑了过来。 20个——感觉还不错;40个——他开始气喘;60个——他手忙脚乱了;80个——“停!宾出来!你这个废物!”哈瑟教官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已经是最基础的练习,还要怎样降低要求?! 卓皓汗流浃背地走了出来,在第80次,他被打中了。阿尔伦泄气地望着他,怎么会还是这样? “你……”哈瑟教官的气越喘越粗。 队员们都胆怯地向后退着,把卓皓一个人留在离哈瑟教官不到1米的距离上——这距离是很危险的,这意味着哈瑟教官可以一拳打断你两根肋骨或者一脚踢到你三天直不起身子来。卓皓只好硬着头皮站着不动,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躲不掉的。 “你……”哈瑟教官的手指尖都在颤抖,“你给我回去重做,除非做到100,否则今天你就给我死在里面,别想出来!” 卓皓倒吸了一口冷气,100次!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做不到! “快去!”哈瑟教官大吼。 “我……”卓皓为难地张口想说什么,但刚一触到哈瑟教官冒火的眼神就把话咽了回去。 他走进训练间,闭了闭眼睛,他现在是一个士兵了,对这星球,他有一份责任,尽避,他只是一个下等兵。 “你们都给我在这儿坐着!”哈瑟教官转头怒气冲冲地向其他队员吼,“今天他做不到100,谁也不准走!” 阿尔伦和莫列克互相看看,苦笑着,哈瑟教官迁怒的本领是一流的,而为了卓皓迁怒他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当那些攻击体又迎面扑过来的时候,卓皓疲倦得甚至挪不开步子,刹那间他竟希望这就是真的战场,那样的话,很快,他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在第75次,他被打中了。 哈瑟教官的拳头攥得“喀喀”作响。 “重做!”他咬着牙吼。 卓皓揉揉被打疼的左肩,无奈地向外面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阿尔伦几乎是垂头丧气地瞧着卓皓,怎样看他都和别人一模一样,可怎么竟连最基础的练习都通不过呢? “重做!”哈瑟教官又吼。 这一次卓皓只坚持到60,他汗涔涔地扶着侧壁喘气,而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一丝应有的敌忾之气。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尽避队员们已经坐得精疲力竭,但哈瑟教官却好象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重做!”他第92次这样吼。 此时,整个尼罗河基地的训练场陛只有这一处是灯火通明的了。 沃克指挥官终于在训练馆找到了他的人。他苦笑着走过去,关闭了训练器。 “哈兰!”他挽住了暴怒的老朋友,“你想要累死大家么?” 队员们全都苦着脸,渴求地望着他们的指挥官,能在暴怒的哈瑟教官面前说话的,只有沃克指挥官了。 “我……”哈瑟教官忿忿地转向训练间里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卓皓。 “好了,”沃克指挥官笑笑,“全体解散。” 队员们像听到特赦令一样飞快地逃掉了。沃克指挥官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一群多么年轻的士兵啊,正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精力充沛,朝气蓬勃,可战争又怎么会怜惜这些年轻而又美好的生命呢? 他关了主灯,揽住炳瑟的肩膀。 “你别再劝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哈瑟教官犹自怒冲冲地说。 “算了,哈兰,”沃克指挥官笑笑,“你要是再皱着眉毛,一会儿听到好消息就该不会笑了。” “好消息?”哈瑟扬起眉毛看沃克。 “汤普森上将刚刚告诉给我的。”沃克说。 “终于有事给咱们做了?”哈瑟笑了。 沃克也笑了,和哈瑟一起向前走去。长长的甬道里的壁灯在两个人身后拉出倾斜的影子。这一刻,一切都显得柔和,宁静。多年前,查尔斯·沃克和哈兰·哈瑟是红鸟军校的同学,毕业后又一起晋升,三十年的出生入死,这对搭档和朋友早已建立了不同寻常的深厚感情,如果没有战争,沃克和哈瑟很可能是一同喝茶、钓鱼的好邻居,但战争已经剥夺了这星球上大多数人平静生活的权利,一切都不可知起来,今天还在一同散步,明天就也许再也见不到对方,战争进行了五年,究竟死了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一念及此,好消息似乎也并不是很好了。 “法布鲁尔星改变主意了,我想联盟秘书长还是说服了他们,”沃克慢慢走着,说,“他们退出了塔法的联合扩军计划,这样我们就得到了塔法在外太空的03基地的详细情报,第一舰队受命攻击03基地,我们的任务是助攻。” “法布鲁尔人不值得信任,”哈瑟哼了一声,“谁知道联盟总局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法布鲁尔星离地球近,相比之下自然还是同地球的关系更重要。” “管他究竟是为什么呢,”沃克低下头一笑,“反正现在形势对我们有利,除了那两台飞鹰机甲,03基地并不难做。” “飞鹰机甲不是还在研制阶段,没有大批量生产么?”哈瑟问。 “对,事实上03基地就是一个研制新式武器的实验场,这两台飞鹰机甲样品目前为止就是它最得意的产品,除了我们的先锋战斗机能勉强拖上一阵,其他机种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我们自己的反飞鹰战甲半年内还不能投入实战,尽避飞鹰也不很稳定,但塔法人逼急了说不定也会用的。” “你是说我们的任务是牵制飞鹰机甲?”哈瑟迟疑地问。 “对。”沃克点点头,“把它们带离主站场,坚持到突袭结束。” 哈瑟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问:“全队?” “不,”沃克摇摇头,“我们不是对手,去的越多被打中的概率就越大,五个人,风险已经很大了。” “不行!”哈瑟忽然激动起来,“这不是让咱们的人去送死么?” “不会的……”沃克想解释。 “算了,查理!你该比谁都清楚!”哈瑟打断他。 沃克指挥官沉默了。是啊,他怎么会不清楚,这的的确确等于是去送死,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速度和技巧,还有什么机种比先锋战斗机更强呢? “哈兰,”沃克难过地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眼看着咱们的人白白去送死啊!”哈瑟激动地说。 沃克叹了口气。哈兰·哈瑟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可以对队员拳打脚踢,可别人若是敢哪怕仅仅是挑衅的看一眼天堂突击队的人都会把哈瑟惹火的,如今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朝夕相处的年轻士兵去送死,就这样让5个亲如子侄的年轻人去死,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但沃克指挥官还是悲哀地说:“哈兰,这是上面的命令……” 沉默良久,哈瑟才接口:“可是,我们让谁去呢?” 夜深了,在地球,月球,火星,不知有多少人像他们一样无法入睡,就算在塔法星,又有多少人能安心的度过漫漫长夜呢?无论谁是谁非,战争永远是交战双方大多数平民的灾难,而其中灾难最深重的,就是底层的年轻士兵。地球和塔法星,都是一样。 远远地,那黑衣人已经站在夕阳下微微闪着金光的草地上了,身畔的尼罗河仿佛一条发亮的缎带,静静地流过,那黑衣人蓦然转过身,脸上挂着一缕不可捉摸的微笑。 “你迟到了。”他说。 不远处的卓皓沉默着,半晌,才皱着眉问:“你来干什么?” 黑衣人一笑:“两年了,来看看你,不可以么?” 卓皓的目光闪了闪。 “老爷子有点想你,”黑衣人向他走过来,“顺道让我来瞧瞧这儿缺什么。” 卓皓没有答话,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乡遇故知,”黑衣人瞧着卓皓漆黑的眼睛,一笑,“你该高兴才对呀。” “我还没死,”卓皓忽然冷冷地一笑,“他一定很失望了?”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敛起了所有的笑容,半晌,沉声说,“老爷子的意思……” 卓皓却低头一笑,缓缓摇了摇头:“这次不行,什么都不行。” 黑衣人怔了,他拒绝?他居然拒绝! “你疯了!”黑衣人竦动地说。 卓皓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为什么?!”黑衣人凝视着他。 “因为……”卓皓抬头望了望天空,“我要死了。” 黑衣人倏地扬起了眉毛。卓皓却露出一丝笑意,转身向回走去。 “卓皓!”黑衣人在后面叫。 “别跟来,”卓皓静静地说,“这一次他无能为力,我也一样。” 黑衣人默然站在原地,望着卓皓越来越远的背影,咬紧了牙。 天知道,他才只有二十岁! 看到卓皓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过来,阿尔伦叹了口气迎上去。 “你跑到哪儿去了,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他略有些担心地看着卓皓透出明显倦怠神色的眼睛,“如果累了,就好好歇一歇。” “我想出去走走,”卓皓笑了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阿尔伦的心里骤然涌起一阵近乎悲哀的感觉,他刚才去探望了另外四个被编入行动小组的队员,昆塔和努尔丁在故做欢笑,亚泊和卡帕尔看上去很平静,而卓皓却是一副了然的温顺态度,谁都知道这五个人是去送死的,为了使损失减到最小,有上尉军衔的只派了亚泊一个,他的任务是引导和带领另外四个队员协调行动。虽然从入伍的那一天起人人就都知道可能的最终的结局,虽然五年来阿尔伦亲眼目睹了许多战友的阵亡,但每一次事到临头,他仍忍不住靶到悲哀和心悸,就像现在,这些注定明天就要死去的人,今夜又能做些什么呢? “卓皓……”阿尔伦近乎叹息地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们活着。” 卓皓凝视着他,半晌,才满足似地微笑着:“谢谢你,队长,这已经足够了。” 阿尔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里叹了口气。卓皓温和而容易满足,除了糟糕的训练成绩,他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讨人喜欢,阿尔伦看得出,即使哈瑟教官心里也是喜欢卓皓的,只是,依卓皓的训练成绩,这一去恐怕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而他那不同于昆塔的乐观和亚泊的平静的温顺是什么意思呢?没有激动,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负担,是洒脱,还是已经对什么都毫无所谓? “我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卓皓在暖红的夕阳中低下头,轻轻地说,“队长,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阿尔伦微微一笑,“大家都知道。” 卓皓似乎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卓皓……”阿尔伦又说,“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做……比如……你的父母,或者……” 卓皓抬起头用一种略带惊诧的疑惑眼神望着阿尔伦,阿尔伦一下子就说不下去了,心里骤然一紧。他问过其他四个人,昆塔的弟弟,努尔丁的父母,亚泊的妹妹,卡帕尔的未婚妻,他没有想过,其实这也是一种伤害,无形中,他告诉他们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定他们活不下去了,面对卓皓,这感觉尤其强烈。 “不,我的意思是……”阿尔伦急忙解释。 卓皓却垂下头笑了,他倚在露天阳台的栏杆上,夕阳照在下面的尼罗河上,映出的光让他的脸的轮廓显得略有些模糊不清,阳光照在他脸上,可他的五官却更看不清楚了。 “我知道,队长,”卓皓轻声说,“我不怕死。” “不,卓皓……”阿尔伦匆匆忙忙地解释,“我是说……” “队长,”卓皓微笑了一下,打断他,“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每天要死很多人,我们只是普通的士兵。” 阿尔伦沉默了,半晌,才默默叹了口气。事实就是如此,不会因为他的安慰或解释而改变,既然卓皓懂得并愿意接受,他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他怅然微笑了一下,“那么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卓皓的头却垂得更低,半晌,才轻轻地说:“什么也没有……” 阿尔伦疑惑地望着他:“你不信任我?” “不,”卓皓抬起头看着他,似乎忧伤地微微笑着,“我也希望有,但……” 阿尔伦迷惑了,直到现在他才看到卓皓露出些许忧伤的感情,那咽回去的半句话有些极大的悲哀,从他漆黑的眼睛里折射了出来。 “没有?”阿尔伦望着他。 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亲朋好友,什么都没有? 卓皓却又俯身倚在了栏杆上,叹息着摇了摇头。 阿尔伦忽然觉得心里一热,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诚恳的说:“还有我,还有我在等着你回来!” 卓皓微微一怔,随即转向他的队长,感动地笑笑,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做一个士兵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么,即使明天就要死了又怎样呢? “队长……”他悠悠地说,“其实直到刚才我都还很怕,但现在我不怕了,一点都不怕了……” 阿尔伦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给他尽量多些温暖吧,因为夕阳终究要回落,夜和黎明,终究要到来。 也许,是最后的夜和最后的黎明。 第二章战袍的颜色 也许没有人喜爱死亡,但是,每个人都要承认它的伟力。 早上晴空万里,尼罗河一波一波荡漾着,作为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埃及以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丰富的物产,尤其是颇具凝聚力的象征意义击败了其他几个竞争对手成为了星球联盟地球基地的所在地,于是,在地球屈指可数的几次外战史上,尼罗河基地正在留下一个永恒的名字。早在23世纪,地球人和塔法人的纷争就已经拉开了序幕,两百年后,塔法人攻陷了地球,当时的阿尔卑斯基地于是成了第一个被载入史册的全球性的名字,又是两百年后,当塔法人无限制地把地球作为自己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时,地球人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发作了。四年之后,地球人把塔法人赶出了这颗被当作殖民地的蔚蓝色星球。塔法人骤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某种意义上,地球人的本族性是懒散但有原则,而且聪慧得近乎狡猾的。当许多星球已实现或接近实现了全球一体化,比如塔法星的全球中央集权和半军事化制时,地球人仍悠闲的生活在大大小小500多个不同的国家里,甚至不肯按人种划分地域范围,星际中像地球这样分属地众多并且时常为各自的利益分配不均吵吵闹闹的星球已经不很多了,但一旦地球人的整体利益受到侵害,这一群吵闹的人又会马上站到一起,尽避私下仍在纠缠,对外却绝不糊涂,地球人种不多但却几乎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星球之一。星际里大多数星球是按大致的人种建立生活区和军备部的,只是地球除外,他们各色人等聚杂在一起,外星球的人,即使是最优秀的生命科学家也很难像对其他星球一样对他们制定出一份有效的针对性攻防计划。 塔法星虽然只有平民和军人两类划分方法,但却有将近150种人种,而且每个种族的能力都不一样,对这些,地球人了如指掌,但地球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种却已经让塔法人糊涂了,一般的说,白色人种富于创造性和感染力,黑色人种身体素质绝佳,黄色人种冷静而睿智,棕色人种极灵敏和机巧,但这又不是绝对,而且地球人从不按种族建立军队,飞上天的各种战舰战机也永远让人摸不清里面是什么人种在驾驶,这对于习惯了同一种族协调作战并且善于攻击异族弱点的塔法人是件糟糕的事,就算知道那个地球人是什么人种又怎样呢?地球人的不同种族间根本没有明显的差别和弱点,塔法人最优秀的技能——探察弱点对地球人永远是白费力气,事实上这些地球人竟然暗中做了许多手脚,直到他们想塔法宣战的那天,塔法人才知道星际间已经有超过1/3的星球成为地球的友星了,而糟糕的是此时的塔法星早已不是200年前最鼎盛时期的塔法了,而这些狡猾的地球人甚至在宣战的前一天还在恭顺地向塔法人微笑。 羽翼丰满了,地球要独立。 而如果地球独立了,塔法人到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潜力无限,财源滚滚的宝地?正在从鼎盛期向下滑落的塔法星又何时才能等到重新繁盛的一天?事实是,自由散漫的地球人再也无法忍受严苛又无情调的塔法人,而生性严肃的塔法人也绝不能容忍昔日脚下的狡猾小丑一跃成为独立又有尊严的平等公民,如果地球独立了,星际间的各种市场不是会全被他们白占了去?谁都知道每个地球人都是做生意的天才,他们有天生会算计的血统,就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会拒绝把手里的旧玩具给你,除非你用一件新玩具去换。所以地球人的智力必须用来为塔法人服务,所以塔法必须倾其所能抓牢手里这块肥肉。 战争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最后一次检查了所有设备,五架泛着幽幽银光的先锋战斗机依次停在出发口,五个年轻的队员站在战机旁,整装待发。 “记住,两人在先,三人在后埋伏,”哈瑟教官注视着五位队员,“要理智,让损失减到最小。” “我明白。”亚泊微笑了一下,“放心吧。” “不要想别的,”沃克指挥官拍了拍昆塔的肩膀,“记住你们是最棒的。” “当然。”昆塔爽朗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他黝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是一个埃塞俄比亚人。 “只是件小事,”肖恩打破了沉郁的气氛,搂住卓皓的脖子,“早点回来,我们等着你。” 卓皓近乎洒脱的笑笑。 “走吧!”阿尔伦拍了两下手,笑着,“等你们的好消息!” 五个队员点点头,转身登上战机。 “卓皓!”莫列克喊,几步跑过来。 卓皓一只脚已经登上了舱底,他转过身来。 莫列克向他伸出手,极其认真的注视着他漆黑的眸子,说:“一定要回来!” 卓皓刹那间觉得非常感动,他紧紧握住莫列克的手,由衷的说:“谢谢……” 几分钟后,五架先锋战斗机启动了,呼啸着冲上晴空,那一瞬间他们的光芒甚至超过了太阳,就仿佛五个年轻的生命,划破了太阳,闪耀在太空中。 一飞入宇宙,周围很快就暗下来,卓皓眯起眼睛,贴在左眼球上的调焦传感晶片“嗒嗒”轻响着旋转了几周,焦距准确的定在了太空飞行最合适的“25”档,亚泊的上半身影象“倏”地出现在左侧感应空间里。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他说。 每个人都看到了左前方的主战场,那里已经交上了火,卓皓启动了全套传感装置,马上他右耳上的耳机就传来隆隆的炮声、爆炸声,他想了想,还是关闭了必要联络器之外的所有遥感装置,那些爆炸声搅的他心神不宁。 “那是飞鹰!”努尔丁突然喊。 五个人马上就看到主战场上那两台铁灰色的重机甲,传感晶片又“嗒塔”轻响了两声,卓皓清楚的看到了被聚焦在眼前的飞鹰机甲。它成鹰击状,体积几乎是先锋战斗机的五倍,通体有多达40个发射口,忽然眼前刺目的一亮,卓皓几乎本能地踩下后退挡,先锋18闪电般的退后了近100米,随即他猛然醒悟过来只不过是传感晶片飞鹰机甲的像拉近,而真正的飞鹰机甲还在几万米开外呢。他急忙调整焦距,闭了闭眼睛,刚才一定是又一台地球轻机甲被击中了,一缕冷汗沁上额角,他重重的喘息着,自己竟如此紧张和恐惧。 “卓皓,你怎么了!” 亚泊,卡帕尔,昆塔和努尔丁四个人的影像全挤到卓皓左侧并不宽裕的空间里。 “没什么……”卓皓有点尴尬的说。 “别太紧张,”亚泊微笑了一下,“我们并非不堪一击。” “我……”卓皓感到脸有点发烧。 但四位队友脸上却是清一色的理解和安慰。 “我想我只是有点担心。”卓皓最后终于释然地说。 “都一样。”努尔丁翘着嘴角笑,嘴唇上方典型的阿拉伯人的胡子好看的和嘴角一起翘着。 于是先锋18很快回到预定航线,队友的影像也一个接一个消失。 “一舰,一舰,我是‘天堂’,我是‘天堂’,”亚泊开始和第一舰队联络,“听到请回答……” “收到,我是一舰。” “我们已到预定位置,是否立即行动,请回答。” 几秒钟后,那个声音极其平静的说:“是的,请立即行动,‘天堂’,请立即行动!” 五个队员在联络空间里互相看了一眼。 “明白!”亚泊干脆的说。 “真主保佑我……”努尔丁说,然后他的先锋32就箭一般冲了出去。 “还有我的非洲大神,也保佑我!”昆塔念叨着,先锋57紧跟着先锋32也冲了出去。 “是我们保佑你,不是你的大神!”卡帕尔说。 谁都知道昆塔的宗教观念淡薄得几乎是零。 转眼间两架先锋战斗机已经插入了纷乱的主战场,这时已经有至少10架地球机甲丧身在飞鹰的火舌下了。而两架突然插入的先锋战斗机以其高速的飞行和灵巧的攻击打乱了飞鹰机甲的阵脚,一派纷乱中,飞鹰机甲频频受到攻击,很快,它们就被带离了主战场。先干掉这两架捣乱的轻型战机再回去参战也不迟,塔法人当然知道这是地球人的诱兵之计,但飞鹰机甲的强大攻击力已经让塔法人有足够的信心蔑视地球人的小小计谋。 而一旦离开处处危机的主战场,对于先锋战斗机,飞鹰机甲拥有绝对的优势。 即使使用了交叉飞行,努尔丁的先锋32还是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光子炮下堪堪逃脱,折了一只机翼,他踉跄着想稳住下落的机身,但还未及行动,一束火蛇就吞没了他。 而受命埋伏的另三架先锋战斗机为了隐蔽甚至都不能接收先锋32和先锋57的任何信号。 先锋32轰然爆炸了,没有努尔丁的一丝讯息。 卓皓同时抓紧了控制柄,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同伴死在眼前的心悸仍出乎意料的大。 “亚泊……”卡帕尔叹息。 “镇静,我的兄弟,”亚泊目光凝重地望着卡帕尔和卓皓,“镇静……” 而此时昆塔一个人已是举步唯艰了。先锋战斗机在飞鹰机甲面前就仿佛是一只羽毛还未丰满的幼鸟,当至少有数十道各种各样的攻击体罗织着攻向先锋57时,那架银色的战机已经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是场并不公平的战斗,两台重机甲,一架轻型战机。 最后一刻卡帕尔义无返顾地启动了联络装置,大声喊:“昆塔!我们会为你复仇!” “我的天……”昆塔说。 然后他的先锋57就炸成了一团明亮的光球,他有发出一丝声响,尽避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了。 “到我们了。”亚伯说。 然后三架先锋战斗机就突然启动冲向飞鹰机甲,毫不留情地击毁了它们近十个射击口。那一瞬间两台飞鹰机甲有点措手不及,但几分钟后先锋战斗机由于突袭得到的优势就消失殆尽了。 漫天明亮的攻击光里卓皓刹那间有些眩晕。 “注意!斜后方45*!”主电脑响起来。 卓皓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中来,一侧机身避开追踪弹,传感晶片不停地轻响着调整最佳视距。他忽然一阵心颤,老天,他在干什么!这是战场,他会死的! 他突然间就觉得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死亡,他不想死! 于是先锋18蓦地加速,贴着一束光子的边缘滑了开去,很好,卓皓想,这两个大家伙并不灵敏,他突然一点也不紧张了,他觉得这似乎比训练还要容易,他又不需要击毁它们,放几发冷枪,躲开攻击,如此而已。尽避很难,但卓皓在开始的2分钟里还是应付得来的,至于机身的小小擦损,面对的是两台飞鹰机甲,还能有什么奢求? 战机不停变换角度,倾斜,翻滚,攻击网越来越密,穿越,再穿越,卓皓有点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开始光怪陆离起来。昆塔和努尔丁的面容不停交替着在眼前出现,他的思维又开始游离起来,忽然卡帕尔一声惊呼把他拉回了现实,卓皓看到卡帕尔的先锋63刚刚击落迎面两颗穿甲弹,后边一枚热追踪弹已到了近前。 “卡帕尔!”卓皓叫了一声,只觉得脑子一热,他一踩速度仪,先锋18唿地冲到先锋63身后,除非有预定目标,热追踪弹可以躲避任何攻击。 “卓皓!”亚伯和卡帕尔同时叫。 卓皓按下发射纽,一枚光子炮冲了出去,正撞上了前面来不及改航向的追踪弹,先锋18同时斜向下一沉,躲开了爆炸的冲击波。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而干净利落,就像一个身手不凡而经验丰富的老手。 “上帝!”卡帕尔赞叹着。他敢说,凭刚才的动作卓皓可以成为天堂突击队里最棒的,这又让他想起考核时那震惊整个尼罗河基地的100%。 “我知道你行!”亚伯惊喜地向卓皓喊。 卓皓一笑,他第一次觉得也许他真的行。 然而对方毕竟是两台飞鹰机甲。卡帕尔绕到飞鹰1身后,亚伯在飞鹰2侧前,卓皓在中间地带,很快亚伯的副翼就被击毁了,卓皓的密封机也差一点报废。 “伊丽萨!”卡帕尔忽然声嘶力竭地吼,然后他的影像就从亚伯和卓皓的联络空间里消失了。 卓皓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启动了全副遥感装置,他要卡帕尔的所有信息,所有的!装置启动的一刹那,他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传感晶片也急速地旋转起来,很快,先锋63的影像就传了过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和其他被击毁的战机或战甲一样,可里面的人十几秒种前还在和他谈话呀! 那最后一声呼唤,留恋的到底是什么?怀念,珍爱,还是生的渴望? 一张年轻而纯净的面孔马上出现在卓皓脑海里,珠玛…… “卓皓!”亚伯大喊,“集中精神!我们别无选择!” 卓皓失神的望着亚泊沉重而焦急的面容,那深褐的瞳人深处有涌动的痛苦和悲哀,卓皓恍然而慌乱地提升高度,一发穿甲弹击中先锋18尾舵的导航装置,只差一点,他就完了。 “谢谢!”卓皓心有余悸地疾飞到亚伯的先锋26旁边。 亚伯勉强笑了笑:“再撑10分钟,卓皓,只要10分钟……” 卓皓疲惫而无奈地望着他:“我们可以么?”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束粒子炮就打散了他们,卓皓的先锋18被巨大的推力顶得差一点倒翻过来,而亚泊的先锋26没有了副翼,几乎无法在开火的同时保持平衡的飞行,联络空间里,亚伯的脸凝重得全是同归于尽的神色。 先锋26颤动着冲向飞鹰机甲,他进攻,尽避每开一次火,先锋26就发出一声破裂般的巨响。 “亚伯!不要……”卓皓大声喊,从心里泛起一层寒意,勉强在火力网里穿梭,追赶着先锋26。 “别管我。”亚伯平静地说。 这时又是一束激光击碎了先锋26的尾舵。 “亚泊!我求你!”卓皓惊惶地喊,把速度提到最高档,近了,200米,100米,他也不知道追上先锋26又能怎样,他只是觉得他不能没有亚伯,他害怕一个人的感觉。 “别管我!卓皓!”亚伯厉声说,“10分钟!这是命令!” 这时卓皓看到先锋26身后方位的飞鹰1一个发炮口一闪。 “亚泊!上去!”他声嘶力竭地喊,此时先锋18和先锋26不过只有50米距离。 亚伯眼里闪过一丝惊恸,但是,太迟了。 “卓皓,10分钟,你可以!”他最后喊。 先锋26只来得及做一个提舵的动作就被一枚足有D4级的光子弹击中了。 遥感系统里轰然一声震人心魄的巨响,先锋26在距先锋18不到50米的距离炸毁了。 卓皓呆住了。 在太空里50米已经可以算做面对面了,看着同伴面对面地粉身碎骨,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绝不是单一个痛苦或者恐惧所能解释的。 卓皓只觉得脑袋里也“轰”的一声,还看得见东西,但那种无力的感觉就仿佛已经昏死过去一样,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应该躲开爆炸的先锋26。 强大的冲击波推飞了先锋18,先锋26残损的碎片迸飞过来,接二连三地撞在先锋18机身上。 “警报!机身受损!警报!机身受损!”主电脑又响起来。 但卓皓头脑里一片空白。 “警报!能量装置受损!警……” 电脑的高分贝声音淹没在一声巨大的钝响中,先锋18令人恐惧地颠簸起来。 卓皓蓦地惊醒,马上看到前面两台飞鹰机甲狰狞的躯体上发炮口不停地闪着,他急忙退飞出去,不停地在各种光子束,粒子束中寻找空隙迂回飞行。 “检查能量装置!”他急声命令。 几秒钟后主电脑回答:“供能系统正常!储能系统损毁率97%!” 97%!卓皓嘴角一抽,侧转机身并击毁了飞鹰2一个发射口。 “检查所有装置!”他又说。 这次甩脱了两枚追踪弹主电脑才答话:“维生系统损毁率70%,攻击系统损毁率2%,防护系统损毁率50%,能量系统损毁率60%,联络系统损毁率13%,救援系统损毁率20%,导航系统损毁率85%……” 卓皓咬紧了牙:“推进系统?” “0。正常飞行可持续时间0。5小时。” 他吸了口气,很好,至少这半个小时里他还可以自由行动。他抬头看了看两台体积庞大的飞鹰机甲,一边躲避一边问:“实力对比!” 他觉得主电脑似乎犹豫了一下:“1:1513200!” 卓皓心里一沉,又问:“躲避,10分钟,成功率。” “0。03%。”主电脑说。 一道高热光流贴着先锋18右舷呼啸而过。 刹那间努尔丁,昆塔,卡帕尔,亚伯的面容凸显在卓皓脑海里,他下意识地看左边的联络空间,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咬紧牙蓦地加速,后面那些定位弹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两台飞鹰机甲一前一后把先锋18夹在中间。 卓皓却面无表情地说:“击毁,成功率。” “确认?”主电脑闪着红光。 “击毁。”卓皓一字一顿地重复,“击毁。” “……0。”主电脑说。 卓皓却含糊不清地一笑。先锋18开始做垂直上升,然后飞快地冲出夹持带,一个措手不及,飞鹰2的几束光子炮击中了对面飞鹰1的主机,卓皓同时按下A6光子炮的发射纽,飞鹰1骤然停止了攻击,飞鹰2也似乎慢了一下,先锋18却并不慢,几枚重穿甲弹过去,飞鹰1的外壳破损了。 显然塔法人没想到会伤在一架轻型战机手里,飞鹰1有点发愣,飞鹰2掉头直冲先锋18而来,卓皓却只管一枚又一枚地追着飞鹰1把光子弹从那个破口塞进去,到第七声爆炸响起的时候,先锋18被飞鹰2击毁了防护壳,强烈的震颤和巨大的加速度弄得卓皓头痛欲裂,但他却看到飞鹰1在一阵可怕的晃动之后轰然一声炸成一团。 先锋18疾飞着绕开爆炸场,躲开火力突然加强的飞鹰2。 “击毁,成功率。”卓皓的瞳孔收缩着。 “趋向……0。”主电脑似乎小心地说。 卓皓掉头迎向飞鹰2直冲过去,对面的火力网亮地刺目,先锋18却飞得令人咋舌,对于一台重机甲,捉迷藏的游戏永远玩不过轻型战机,若论会飞,先锋战斗机比任何机甲都强一万倍,飞鹰也是一样。 “躲避,成功率,30%!”主电脑说。 卓皓却好象没听见,一闪就到了飞鹰2正上方,抢在它射击之前按下光子炮纽,对方也回敬一枚D4。 但,突然,卓皓发现视界里没有自己的光子炮! “光子炮剩余,0!”主电脑大喊。 而D4已经到了眼前。 传感晶片急速地旋转起来,卓皓心里一凉,但手里却同时按下了所有散粒子控制键,脚踩向极限速度档。 前面一阵连续的巨响,先锋18穿过了爆炸中心。 “检查!”卓皓大吼。 “维持率25%!”主电脑回答。 散粒子束直灌进飞鹰2顶棚。 “来吧,”卓皓说,“我就是光子炮!” 先锋18猛地从破口撞进飞鹰2体内,一阵刺耳的金属刮击声,卓皓清楚的看到控制台的四个塔法人震惊恐惧的目光和他们在机翼下血肉横飞的模样,那一刻他眼睛里全是残忍的神色。 又是一声巨响,先锋18洞穿了飞鹰2,从另一侧直冲出来,身后几声炸响,无数金属残片呼啸着四散迸射。 “击毁,成功率。”卓皓说。 舷窗外是两团跃动的庞大火球。 沉默了一会儿,主电脑喊:“100%!我的卓皓!” 只有几率最小的事情发生,这冷冰冰的家伙才会使用这种人性化的措辞。 火光映红了黑寂的太空,先锋18伤痕累累地从两团火球边滑行而过,卓皓喘着气,几滴苦咸的汗水滑落到嘴角边,望着外面飘散的残片,他忽然觉得眼睛里一痛,随即什么湿湿的东西就要蔓延而出。 “自动驾驶……”他哑着嗓子说,闭上了眼睛,靠在靠背上,全身像散了似的没有一丝力气。 “目标?”主电脑问。 “随便……”卓皓说。 “主战场?”主电脑又问。 “不!”卓皓猛地坐直,“哪儿都行!就是不要去主战场!” “确认?”主电脑说。 “不去!”卓皓用所有力气吼,“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不去!” “执行。”主电脑妥协了。 卓皓长长出了口气,软软地靠在座椅上,他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些爆炸,同伴的脸,血肉模糊的塔法人,残破的碎片仍不停地在他脑海里闪回。 他们都死了,而他竟然活着。 忽然联络器在右耳的耳机里响起来。 “天堂,天堂,我是一舰,总攻已结束,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这声音焦急但听不出任何希望的意味,卓皓疲倦得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堂,天堂,我是一舰,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有效飞行时间,10分钟。”主电脑说。 卓皓终于支起身子,说:“我是天堂……” “啊!……”那边惊讶地一声大叫,“你是……” “我是先锋18。”卓皓说。 “你们都活着!”一舰说。 “不,”卓皓低声说,“只有我一个……” “那……飞鹰呢?”一舰问。 “击毁了。”卓皓说。 “啊!……”那边又是一声大叫,“两台?” “对,”卓皓说,“两台。” 一片沉寂,随即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传了过来,有人用力鼓掌,有人大声尖叫,有人激动地哭着。 “天才!你是一个天才!我要用全部热情去拥抱你!” “太棒了!你去做将军!” “不!你去做星球联盟秘书长!” “你救了我们大家!你救了我们大家的命!” “我爱你!上帝!我爱你!” 卓皓却丝毫也没有被第一舰队的欢乐气氛所感染,死去的四个同伴的脸又出现在脑海里。 “你在哪儿?你要什么?”那边热情洋溢地问。 半晌,卓皓说:“我要回去…… 第三章在地球 在我们平静等待的时候,并不知晓远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肖恩!肖恩?”哈瑟教官叫。 肖恩蓦地回过头来:“恩?” 随即他马上站起来:“到!” 哈瑟教官瞪着他:“集中精神!到你了!” “是!”肖恩说,看了看前面的模拟舱。 哈瑟教官暗暗叹了口气,自从那五个人升空之后,接下来的训练就进行得不是那么顺利了,尽避他拿出了最厉害的受击反攻项目,这些队员们也似乎心不在焉得有些过分。他们心神不宁,但显然不是因为担心模拟舱里的电流和颠簸的缘故。 受击反攻就是训练士兵在受到攻击的一刹那反攻的能力,也就是说,当那些强大的电流贯穿你全身的时候你仍然需要准确的送给攻击你的人一颗炮弹,或者当巨大的震动震得你内脏绞痛的时候,你仍然要让残破的战机准确的冲向敌人,否则,在实战中你就是白白死掉,在训练中你就得再做两次哪怕把自己弄得半死。 “哈瑟教官!”莫列克忽然站起来说,“我想再来一次!” 大家都疑惑地望着他,莫列克好不容易才过关,刚刚出来——不管对优秀士兵还是普通军士,受击反攻都是一项炼狱般的考验。 “莫列克,你已经合格了。”哈瑟教官说,望着莫列克温和的蓝眼睛。 “我刚刚想到一点办法,”莫列克微笑着,“让我试一试,我怕过一会儿会忘掉。” 阿尔伦叹了口气,莫列克在帮肖恩,他怎么会看不出呢?以肖恩现在的精神状态,一进舱就会被折腾死的。 “好吧。”哈瑟教官竟然叹了口气,莫列克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走过肖恩旁边时,莫列克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不!莫列克……”肖恩抓住他。 “真想帮我就快点精神起来,”莫列克微笑着低声说,“你也不想看我死在里面吧?” “莫列克……”肖恩仍抓着他。 “肖恩!”阿尔伦揽住他的肩膀,温和的说,“珍惜这点时间吧。” 莫列克微笑了一下走进模拟舱。 全队的人仿佛一下子都回过神似的。 哈瑟教官用身子挡着悄悄把强度调下一挡,这动作当然没有逃出阿尔伦的眼睛。他暗暗一笑,尽避暴躁易怒,哈瑟教官却是真心喜爱他们的。 模拟舱合上舱门的时候,阿尔伦转身面向73个队员。 “打起精神来!”他生动地微笑着,“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地球。” 大家都望着他们的队长,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的恐怕只有阿尔伦了,他和莫列克都是第一批的老队员,这其中他们目睹了多少战友的阵亡谁也说不清楚,而他到现在还是站在这里笑着,其实他说的对,作为一个士兵。谁有能有什么办法呢? 望着模拟舱显示器上不停闪烁的红灯,肖恩一步扑过去。 “我可以了!”他目光复杂地瞧着哈瑟教官,“该我的……” 哈瑟教官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关闭了训练器,拉开门,莫列克弯着身子喘气,从眼前汗湿的头发中间看外面的肖恩。 肖恩一把拉住他,半晌,爽朗地一笑:“不要抢,该我就是该我,你想再来,后面排队去!” 莫列克微笑起来,给了肖恩的肩膀一拳,阿尔伦松了口气,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窗外,他懂得作为一个队长在这种时候应该怎样做,可是,要若无其事地笑出来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他微笑着劝慰别人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劝慰自己,他觉得有时候,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么勉强,战争没有给任何人期待希望的机会。 门忽然被人拉开,大家都向门口望去,沃克指挥官站在门口,眼睛闪闪的。 “怎么了?”哈瑟教官望着他,目光十分锐利。 “总攻结束了。”沃克指挥官说。 阿尔伦的心沉了一下,结束了,就是说,他们的五个人……他抬起头看了莫列克和肖恩一眼,他们的脸严肃而忐忑。 “是么……”哈瑟教官干涩地说。 “结束了,”沃克指挥官忽然笑了一下,“我们的人还有一个活着……” 所有的人刹那间全都一惊。 “是谁?!”哈瑟教官急忙问。 士兵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沃克指挥官。 沃克指挥官微笑起来:“卓皓。” “卓皓!”肖恩一下子跳起来,一把搂住莫列克,叫着,“是卓皓!卓皓!他活着!莫列克!他活着!” 莫列克搂住他,笑起来,看向阿尔伦,阿尔伦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微笑起来。 “其他的人……”哈瑟教官说。 “哈兰,”沃克指挥官走过来握住老朋友的手,轻轻地说,“我们该知足了,至少还有人活着……” 哈瑟教官终于笑了笑,也握住沃克指挥官的手:“是啊,该知足了……” “你们还等什么?”沃克指挥官向队员们一笑,“他马上到第三降落口。” 队员们互相看看,马上欢呼起来,拥出了训练馆。 “还活着……”哈瑟教官一把搂住了沃克指挥官。 沃克指挥官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75个人在走廊里急匆匆地走过的景象可算是慰为壮观,最开始,他们还遵循着走廊里不可以大声喧哗的规定,然后肖恩忽然间喊道:“管他的!” 说完他就飞快地冲向前去,所有队员欢呼一声全部冲刺一般向前跑去,走廊里刹那间被皮靴踏地的声音淹没。 “这样可以么?”莫列克苦笑着,望着阿尔伦。 阿尔伦顿了一下,低声一笑,说:“……管他的。” 说完两个朋友相视一笑,也跑了出去。 一阵轻微的颠簸,到了……卓皓睁开眼睛,视界里几乎全是正从主舰上向外走的士兵,他疲惫地推开先锋18的门,走出来,站在维纳斯号的舷梯上望着眼前熟悉的基地和往来穿梭的士兵和医务人员,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死去的四个同伴的面容又浮现出来,他回头看看遍体鳞伤的先锋18,又看看自己划伤的左手,蓦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竟然还活着! 走下舷梯,许多医务人员拥向他,不远处的士兵们都看着他,有人向他竖起大拇指,卓皓却挡开所有拥上来的人只管自己向前走。 “你受伤了!”一个护士向着他喊。 “算了。”第一舰队的司令官静静地拍了拍护士的肩,似乎惆怅地笑了一下,“不碍事,让他去吧,他只是累了。” 医生和护士们都疑惑地看看司令官,又看了看卓皓的背影,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一点也没有凯旋的喜悦?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英雄了。 不知为什么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卓皓低着头向前走,直到拐角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许多人冲出来,他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他的所有同伴,都带着满脸的兴奋出现在他面前,刹那间一阵久违的无法言喻的复杂感觉铺天盖地般涌上卓皓的心头,他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亲眼看到卓皓,阿尔伦才蓦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希望他活着,看到他熟悉而疲倦的面容,瘦削而挺拔的身子,流着血的左手,阿尔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还活着! “卓皓!”肖恩兴奋地大喊,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卓皓。 卓皓所有凝固住的感觉一下子都苏醒了过来,“当”的一声,他右手一松,拿着的护带掉在了地上。 “肖恩!”他的眼眶马上湿润了,紧紧抱住了肖恩。 “干得好,我知道你行!”莫列克跑过来,伸出手和卓皓的右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队员们全都冲过来,欢呼着把卓皓举了起来抛向空中。卓皓向下面一看,阿尔伦笑着向他跳起大拇指,于是卓皓也终于微笑起来,他闭上眼睛,虽然在笑,但眼眶仍止不住的潮湿,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快乐,还是悲哀?如果这一刻能够延长到永远,他想他应该会高兴吧。 那么死去的努尔丁,昆塔,卡帕尔和亚伯呢? 远处第一舰队的士兵们和着陆口的医务人员都注视着天堂突击队的欢迎仪式,许多人的笑容上都闪烁着泪光,这场面足以感动所有的人,每个士兵都知道“欢迎归队”这句话是多么令人欣慰,战争使“活着”成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而对于每天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普通士兵来说,最盼望的就是每次战斗后都能听到这句话。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一个士兵喃喃着,笑着,他的同伴于是微笑着揽住了他的肩膀。 几只带吊臂的机械手伸过来固定住了远航归来的维纳斯号,它巨大的船体沉静地俯视着周围的一切,远方,正有一轮夕阳渲染着晚霞,恢弘着它的生命。 放完了全息随战记录的战斗影象,大屏幕仍旧在闪烁着,沃克指挥官关闭了屏幕,扫视了一眼下面的队员,轻轻地说:“首先,让我们为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四位战士默哀三分钟。” 大家全都站起来,低下头,安魂曲轻轻的响起来,大提琴的声音温柔地回荡在空气中,触动着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卓皓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血红,耳边也忽然全是爆炸和惨叫声,他紧闭上双眼,觉得全身冰冷,这种感觉如此熟悉,让他情不自禁地心惊肉跳,耳边似乎又响起亚伯的喊声,我们别无选择……可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选定他来承受所有这一切,生离死别,血泪横飞? 恍惚中一只手伸过来紧紧的扶住了他,那只手温暖,稳健,充满力量,卓皓睁开眼睛,看到了旁边莫列克沉静而温暖的湛蓝的眼睛,莫列克温和地向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卓皓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他在埃及,不是藏北,他有朋友,虽然有人死去,但是也有人愿意给他关怀。至少,这里的死亡都有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谢谢……”卓皓轻轻的说。 莫列克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卓皓总是给他一种孤独和无助的感觉,仿佛这个年轻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仿佛他要不伸出一只手去扶住他,他就会马上倒下去。尤其是今天中午他们无个人登上战机准备出发的时候,莫列克简直害怕卓皓会飞不出去,可是,他却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看看刚才的战斗记录,卓皓非但没有慌乱胆怯,反而能干得令人惊讶,就像他入队考核时的100%一样,谁都看得出这与运气无关。 “那么,下面就让我们欢迎凯旋的英雄吧!”沃克指挥官接着说,看着卓皓,微笑着。 “真有你的,小子!”哈瑟教官兴奋地大声说。 大家全都看着卓皓,他反倒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他看了刚才的战斗记录,却几乎糊涂了,他当时怎么竟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而且,他眼中是哪里来的那种竟然是近乎残忍的神气,这简直让卓皓不敢相信,那是他自己么?还是,在过去的时光中,他自己都不曾发现自己时时流露的这种暴戾和冷酷? “我……”他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为他们难过,努尔丁、昆塔、卡帕尔,还有,亚伯,我不知道,我……” “卓皓,”沃克指挥官温和地说,“他们都是英雄,你该知道,战争是无法避免牺牲的,胜利需要代价,我们是军人,为地球战死是我们的光荣。” 卓皓抬起头注视着沃克指挥官,他平静地深褐色眼睛深处竟有一两点晶莹的闪动,他又转过头去看哈瑟教官,哈瑟教官却把头转向了窗外,这一瞬间卓皓发现其实这两位身经百战的军官也和平常人一样,对于死亡,他们也一样难过,卓皓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当他死了之后,也会有人为他难过。 这一战无疑是近半年来最成功的一战,消灭了塔法一个外太空武器基地,击毁了三十部生物机甲,二十五架战机,两台飞鹰机甲,损失只是十部小机甲,六架歼击机和四架先锋战斗机。沃克指挥官晋升为少将,哈瑟教官成为教核部勋章级顾问,而卓皓更是受到了几乎整个尼罗河基地的崇拜,他荣立了特等战功,获得了一枚成就勋章。 这一次的胜利使地球扭转了颓势,形式将会向着有利于地球的方向发展,在战争开始的第五个年头,人们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第四章这里、那里 是什么在寒冷的黑夜久久跟随着我,在我每一次点亮灯火的时候将它吹灭。 战争使地球上大多数国家的经济出现滑坡,市场也变得萧条,但埃及的开罗却是个例外,由于星球联盟的地球基地设在这里,开罗显得繁荣而活跃,在热闹的街市上,摩天大楼和路边小摊相安无事地共处着,就仿佛这里各色各样的人一样。早已普及的世界语使不同国家的人交流不再成为问题,在人们享受着世界语的便利的时候,作为交换,一些小语种开始逐渐消失,人类学家和语言学家正在鼓励人们说本族语用以挽救和保存一些小语种,不过这与战争无关,在星球联盟的三个基地里,世界语仍是唯一通用的官方语言。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埃及人,以色列人,英国人,中国人,印度人,各种各样的人交汇在一起,做买卖的,购物的,一场战争使开罗成为了所有人梦想中的天堂,全世界的人似乎都挤到这里来了。 “这应该是你们第一次走出基地,”阿尔伦微笑着对卓皓和肖恩说,“感觉怎么样?” 上次的战役结束后,他们得到了作为特别嘉奖的三天假期,他们甚至获准可以离开基地,只要在晚上八点以前回来就可以。 “当然,简直太棒了!”肖恩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当我们从地下隧道被运送到新兵训练中心的时候,我还以为开罗已经成了一座空城,或者全部被改造成军备区了,你知道在新兵训练中心的教材里我们可从没见过这副场景。” “那是当然,”莫列克微笑着,“否则人人都知道这儿是个花花世界,谁还会甘心呆在新兵训练中心两年?” “不过,那个该死的训练中心确实是个鬼地方,”肖恩说,“我看死在那儿的人比死在塔法人手里的还要多。” 阿尔伦忍俊不禁地说:“你算了吧,连卓皓都活着毕业了。” 在新兵训练中心的演习中,卓皓每一次几乎都是那个最先被抬下来的伤兵。 卓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列克笑起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可是我们这儿的头号英雄!” “喂!”肖恩搂住卓皓的肩膀,说,“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平时都是逗着我们玩的是吧?” 卓皓只好苦笑起来,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了,”阿尔伦轻轻笑着,说,“不要再说公事了,今天我们是来放松的,那么,我就请你们去吃中国菜吧。” 在各色各样的民族小吃馆中间穿过,一个荷兰餐馆和一个日本料理店中间夹着一个门面崭新的中餐馆。阿尔伦带着三个人走进去,老板马上迎了过来。 “这是别人介绍给我的,”阿尔伦笑着,“据说相当不错,当然这要由卓皓说了才算。” 卓皓微笑着刚想说话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老板,他顿时愣住了。 “太棒了!”肖恩兴致勃勃地说,“队长,你的朋友是个内行。” 他说着一把把卓皓拉到椅子上:“快坐下,你是中国人,介绍几道好菜来!” “这位先生是中国人?”老板微笑着注视着卓皓,,“那太好了,我们的店随小但是菜品绝对齐全,您就是要满汉全席我都能给您做出来!” 老板是个纯粹的中国人,黑头发,黑眼睛,穿着黑色的中式衣服,而且,讲中文。 汉语和英语是全球最广泛使用的两种民族语,人们基本上像会使用世界语一样会使用这两种语言。大家都听得懂,而且,在民族风味浓郁的中餐馆里听中国人讲汉语使得这间小店显得很有意思。 “是么?”卓皓注视着他,说,“那么我们今天就来吃吃满汉全席吧。” 阿尔伦和莫列克都笑起来。 “什么是满汉全席?”肖恩一头雾水的望着他们。 老板向卓皓弯下身子来,眨着眼睛:“先生,您是要逼我关门大吉呀。” 卓皓望着他,不说话。 “别开玩笑了,”莫列克笑着说,“好歹也算遇到同胞了,卓皓,你该高兴啊。” “是啊,”卓皓模糊的一笑,看着老板,“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就好,”老板又弯下腰,把餐桌的按扭开关打开,对卓皓一笑,“先生,您还是点菜吧,接下来会更让您高兴的……” 卓皓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餐桌中央的屏幕,开始搜索菜单。 “这个好!”肖恩指着显示出的烤鸭,“看着就好吃!” “你想起复活节的火鸡了吧?”阿尔伦笑着说。 “确实好,”卓皓尽力让自己笑得自然,说,“北京的烤鸭是很有名的。” “那就来一只吧!”肖恩按了桌沿的按扭。 “好眼光,”老板赞赏地说,“吃中国菜就得带着中国人,是不是,先生们?”他说着转向卓皓,“贵姓,这位先生?” 卓皓勉强笑了一下:“卓。” “卓先生,”老板夸张地点了点头,“几位慢慢点,我回去准备。” 这一餐很丰盛,大家的兴致都很高,只是没有人看出卓皓的好兴致是装出来的,当他借故躲进卫生间的时候,他感到心灰意冷极了,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茫然,疲倦而颓废。 回到餐厅,同伴们都站起来准备离开。 “怎么样,”卓皓打起精神,问,“我介绍的菜好不好?” “当然好!”肖恩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笑着,“还有酒,尤其好!” “更好的几位还没有尝到呢。”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 肖恩急忙回过头,问:“是什么?” 老板笑了:“西藏特产的牛肉脯。” 阿尔伦和莫列克也转过身来笑望着他。 “原料是纯种的西藏牦牛,”老板说着看向卓皓,卓皓脸上在笑,眼睛中却冷得可怕,老板又一笑,接着说,“这牛必须从小在青藏高原养大,杀了之后用它自己的血浸透,用自己的皮裹着浸透调料,这调料是我们祖传的秘方,然后用煮过十年以上牛肉的锅煮到五分熟,再用西藏特产的香木生火烧成炭,再用这炭烤到八分熟,然后再浸调料,自然风干,最后用当初杀牛的刀切成薄片,凉透才算完工,每一步都不能省,这才能作到原汁原味,要送到埃及来很不容易,我们只送给特别的客人,比如”他说着一笑,看了卓皓一眼,“像您三位。” 阿尔伦,莫列克和肖恩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 “那,在哪里?”肖恩问。 老板遗憾地笑了笑,说:“真是不巧,上一批昨天才卖完,下一批要到明天才能卖。” “那就可惜了,”莫列克叹了口气,“明天我们不能来。” “没关系,”老板笑着说,“几位留下地址,我们可以派人送去,这个卖广告的机会我们可不能错过。” “不用了,”阿尔伦马上说,“这恐怕不大方便……” “那怎么办?”肖恩着急地说。 老板笑了笑,说:“几位不必都出来,可以只来一个,我明天一早就给您准备好,拿了就走,很快。” 阿尔伦想了一下,笑着说:“好吧,那就这么办。” 老板马上笑了,望了望卓皓,鞠了一躬,说:“我一定恭候大驾。” 于是四个人就离开了饭店回基地去。一直到坐上连通外基地和饿内部的传送机,肖恩还在不停地谈论牛肉脯。 卓皓装做不在意地说:“明天我去吧,我是中国人,方便一些。” 莫列克看了卓皓一眼,说:“你认识那个老板么?他好象特别注意你。” 卓皓心里一动,但脸上马上笑起来:“我们好歹是同胞啊,你说的。” 大家都笑了,幸好传送机这时到达了终点,大家暂时丢开了这个问题,阿尔伦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亮起来,一个队员在上面很快地说:“队长,快来看看吧,卡帕尔的未婚妻在沃克指挥官这里,大家都拿她办法了。” “我马上就到。”阿尔伦对那个队员说,然后向三个同伴耸耸肩。 于是四个人又一起来到天堂突击队的公务区,还没走近,就看到许多队员在沃克指挥官的办公室门口议论纷纷,有人看到他们,向他们招手。阿尔伦和莫列克互相看了一眼,快步走过去。 “卡帕尔的未婚妻在里面,”一个队员说,“是常规阵亡处理,别的人都走了,只有她一直在哭,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都没有办法。” 正说着,门忽然猛地被拉开,一个淡栗色头发的姑娘快步走出来,队员们都怔了一下,那姑娘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咬起嘴唇,她的眼睛里还全是泪水,脸上有一种超乎悲伤的愤怒。 卡帕尔临死前那一声“伊丽萨”的呼唤一下子就刺进卓皓脑海里来。 正在这时,那姑娘一眼看到卓皓,她目光凛冽地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 “为什么!”她含着眼泪向卓皓喊,“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为什么是你?” 大家全都转过头看着卓皓,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道森小姐!伊丽萨!”沃克指挥官追出门口扶住那姑娘,“冷静一点,伊丽萨!我们都很难过,但是……” 伊丽萨却只是用绝望而惨然的目光盯着卓皓,哭着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沃克指挥官和刚刚走到门口的哈瑟教官同时看了卓皓一眼,卓皓越发不知所措起来,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姐,你要明白,”哈瑟教官大声说,“这是战争,不是玩游戏!卡帕尔是个士兵,他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可是他早已经服满四年的兵役了!”伊丽萨哭着说,“是你们劝说他留下,是你们把他留在这里的!他好不容易在这四年里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本以为可以回家去,可是你们留他,你们知道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你们知道他尊敬你们,不会拒绝你们的任何要求,所以你们就利用了他!你们明明知道这次是去送死还要他去,是你们骗他去死的!卡帕尔是他父母唯一的儿子,五年了,两个老人还在等着他回去!他死了,你们让两个老人怎么办?!”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一片呼吸声。 半晌,阿尔伦才轻轻地说:“道森小姐,我了解你的感受,但这不是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的错。我也是志愿兵,我当兵已经七年了,没有谁利用我们,是我们自己愿意的,我们愿意为了我们的自由留在这里,卡帕尔和我是一样的,他是个英雄,他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的。” 伊丽萨望着他,哭泣着。 “你看,道森小姐,”莫列克温和地微笑着,“我也是志愿兵,还有,”他指着身后的队员们,“他,还有他,我们都是志愿兵,我们真的愿意,如果可以,我们都愿意选择像卡帕尔一样的方式走完我们的一生,这是有意义的。” 那时侯没有人说话,而许多张年轻的脸孔上都是平静而又虔诚的表情。 过了很久,伊丽萨才抬起头望着莫列克,用一丝微弱而悲哀的声音说:“但是,他已经死了,我的一切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我的……” 她忽然推开身边的人很快地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在长长的走廊里,响起她跑出去的脚步声。 不知是谁轻轻叹息着。 “好了,”沃克指挥官很快地微笑了一下,“她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有一个这样的姑娘在家乡等着你们回去,现在,还是好好享受这个假期,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士兵们于是慢慢地散开了。 “少校,”沃克指挥官说,“进来一下。” 阿尔伦走进办公室,沃克指挥官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哈瑟教官仍旧站在大落地窗前。 “说实话我们这次的确干得不错,但是,”沃克指挥官看了哈瑟教官和阿尔伦一眼,“卓皓的表现太让人奇怪了。” “他怎么能做到,像他那样的训练成绩。”哈瑟教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你们注意没有他雇佣兵?”沃克指挥官轻轻敲着桌子。 由于征兵并不顺利,许多人宁愿花钱雇人替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去当兵,所以联盟收取这些人的“征兵税”,那些被雇来当兵的人就被称为“雇佣兵”。虽然这种做法并不妥当,但在目前这是唯一的办法,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这确实缓解了一部分财政危机。 “我知道,可是雇佣兵和普通兵没有分别,只是征兵渠道不同罢了。”哈瑟教官说。 “其实今天伊丽萨说的一句话让我很不安。”沃克指挥官轻轻皱了皱眉。 阿尔伦心里一动。 “她说‘为什么只有你活着’。”哈瑟教官的嘴角似乎挂上了一抹不可捉摸的笑容。 “不可能!”阿尔伦几乎是凭本能叫出声,“他的档案再清楚不过了,他不是来自藏边的一个社会福利院么,许多雇佣兵都是从社会福利院来的……” “可是,少校,”沃克指挥官说,“你不觉得卓皓没有理由在训练时故意装出很差劲的样子么?” 阿尔伦只能承认指挥官的话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愿意接受对卓皓的怀疑。 “他看上去那么单纯……”阿尔伦叹息着说。 “我想让卓皓去做个MOC检查,”沃克指挥官说,“至少让我们放心。” “你真的怀疑……”哈瑟教官望着他。 沃克指挥官笑了笑,说,“我只是想了解他,我们该了解他,不是么?” 他说着望向阿尔伦。 “我会通知他,让他明天下午去反间谍部。”阿尔伦只能服从。 “别担心,少校,”哈瑟教官拍了拍阿尔伦的肩膀,一笑,“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阿尔伦叹了口气,心里希望两位长官和他一样只是想排除怀疑而已。 如果是这样,也许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五章老朋友 我不知道,在那些日子里,是否有真正值得记忆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卓皓躺在床上,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禁不住靶到有点难过,也许他活着只是一个偶然,但是如果大家能都不死,如果他们,亚伯、卡帕尔、昆塔、努尔丁,能不死,卓皓倒情愿是自己灰飞烟灭在太空里。 像伊丽萨那样的绝望在过去的生活里他已经见过太多,每到这种时候,他自己就也感到痛不欲生,不管这些灾难是不是真的与他有关。 然而今天见到伊丽萨·道森却让他又一次想起珠玛,想起了她那双明净活泼的黑眼睛和两条长长的辫子。 那是他二十年生命中唯一明亮美好的记忆,一想到珠玛,卓皓就禁不住微笑起来。在他生活的地方像珠玛那样的女孩子很多——男孩子也不少——其实卓皓自己不也是么?他们的父母都死了,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就像珠玛,但没有一个人能像珠玛那样活着——那样明朗,那样单纯,那样富于生气和快乐满足,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悲伤和自怨自艾,她的世界永远只有自由和海阔天空,她拥有那样一种心无城府的天真和纯善,还有那样一双微笑的眼睛和美丽的手,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止是朋友,已经不知多少次是珠玛在深夜里拥住在梦中哭泣的卓皓,擦干他的眼泪,温柔而同情地和他一起在夜风里坐着,用她孩子气的纯洁和乐观鼓舞着他,卓皓知道,他活着,一多半是因为有珠玛在他身边。 “你要去埃及?” 在他离开藏北的时候,她眨着眼睛问他,笑着说:“我很高兴,因为你不喜欢这里,但是我会想你,”她又不大高兴地叹气,“而且,会很想你。” 卓皓想着,望着天花板,似乎能够透过复合材料的顶壁望到苍蓝的天穹,尽避分离,但他们仍旧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也许,也同时在安静的夜里彼此想念。所以,为了那种纯粹的纯洁和天真,卓皓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忍受,只要她一辈子都能像现在一样生活,他情愿一辈子留在藏北,珠玛就像是早上的一轮朝阳,他从她身上感受到足以支持他活下去的一切温暖和勇气。 珠玛就是卓皓的图腾,有他向往的所有光明和洁净。 这一夜他因为想着珠玛而睡得安心而平静,只要想到她,他就觉得他的生活仍旧拥有希望的影子。 然而转天早上卓皓还是一个人走在开罗热闹的街市上,推开那间餐馆的门的时候,他竟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想逃,可是他知道他逃不掉。 仍旧穿着黑色中式衣服的老板微笑着迎上来,眼睛里全是捉摸不透的的狡黠。 一直到走进内堂最里面的屋子,坐下来,卓皓还是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出来,”老板一笑,“没想到我还在开罗?” 卓皓看了他一眼,沉默着。 “我也觉得像上次在尼罗河见你确实不方便,不如我自己开店,”老板自得其乐地笑着,“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卓皓扭头移开了目光。 老板却只是笑了笑:“你昨天演的实在很棒,几乎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认识你了,感觉怎么样?” 卓皓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他:“找我干什么?” “很好,”老板拍着手,“终于切入正题了,我想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卓皓,“你为什么没死?” 卓皓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你说你会死,”老板仍旧盯着他,“我相信了,现在你让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卓皓沉默着,半晌,他才疲惫的抬起头来说:“他让我干什么?” 这几秒种里,他觉得似乎整个人都倦了。 老板看了他一眼,却突然粲然一笑:“什么也不干,老爷子听说你还活着,很高兴,只让我瞧瞧你,告诉你他很高兴,说你在这里背井离乡一定很寂寞,想有个朋友聊聊,让我陪你聊聊,让你别忘了他,就这些。” 卓皓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总是这样,他总是找得到他,总是。他总是可以让他觉得应该放弃希望的念头,他总是可以在他周围撒出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任他左冲右突也仍被网在里面,所有的挣扎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遍体鳞伤。 “我不会忘了他。”卓皓冷冷地咬住了牙。 老板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说:“其实这又何苦,也许……” 卓皓蓦地站起来,打断他:“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怎么?”老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没有兴趣和你聊天。”卓皓漠然地说。 老板又笑了,也站起来,顺手拿起身旁桌子上的一包东西:“你的牛肉脯,”他眨眨眼睛把包裹塞进卓皓怀里,“别忘了你是干什么来的。” 卓皓转身就走。 “喂,”老板在身后说,“我忘了告诉你,你的老朋友们都好得很。” 卓皓没回头,他没有朋友。 “珠玛现在红得要死。”老板又说,几乎要笑出来。 果不其然,卓皓站住了。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来,莫名其妙地一阵心悸。 “她十九岁了,美得像朵花儿,”老板眼睛里又露出狡黠的神气,“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早就不该再吃白饭了,不是么?” 卓皓觉得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机械地问:“她在哪儿?” “红巢,还能在哪儿?”老板笑着又坐下来,望着卓皓。 卓皓那时觉得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甚至忍不住想要发抖,那是老爷子最红火的一个夜总会,换句话说,一个最受欢迎的妓院! 他想昏倒,但只能站着不动。 老板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并不吃亏,我想她早已经是你的人了吧?” 如果手里有刀,卓皓相信现在自己就能把它插进面前这个人的心窝里。 他们就这样毁了他唯一的希望,就这样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毁了它。 卓皓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了身向外走。 “真是无情无义啊。”老板轻笑着说。 卓皓仍旧向前走去,就想没有听到一样。 “卓皓!”老板叫他,似乎有点意外。 然而卓皓却没有一丝激动或者气愤,他甚至连头都没回。 “珠玛……”老板站了起来。 “关我什么事。”卓皓淡淡而平静地打断了他。 老板一怔。 卓皓于是就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难道你们……”老板急匆匆地说。 “又关你什么事?”卓皓回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走他的路。 老板紧闭着嘴,望着他的背影,没动也没说话。 难道老爷子又错了? 一直到走出那家店很远,卓皓才觉得人已经垮了,他停下脚步,感到手和嘴唇都在发抖。赶早市的人们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站在人流中,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到一间小型公用终端旁,倚在上面,喘着气。 他感到心如刀割,尤其是刚才装作不在意的时候。 他如果能够真的毫不在意就好了,珠玛,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啊,但是他知道只要他流露出一丝关爱珠玛就会比现在的境遇再惨上十倍——事实上如果不是卓皓在过去的十年里和珠玛太亲近,她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所有他珍视的都会被毁灭。 而且,毁灭得体无完肤。 而他只能漠然地望着——如果他不想让它们更加支离破碎的话。 一想到那些肮脏龌龊,满嘴酒气的男人用狎昵下流的目光望着珠玛的时候,一想到他们亲吻她,拥抱她,握着她美丽的手的时候,卓皓就禁不住心颤,他们怎么能够如此毫不在意的毁掉一个像珠玛那样单纯明净的女孩子? 她会怎样? 难道他还是要忍受么? 卓皓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小包裹,一瞬间他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涌了上来,他狠狠地把它扔了出去,然后几乎是红着眼睛走过去,想要把它挤成碎末或者踩成碎片,他咬着牙瞪着它,然而一种浓重的悲哀马上就淹没了他,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要活下去啊。 于是卓皓蹲下来,捡起那个包裹,掸掉上面的土,望着它,忽然觉得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缓缓的把额头靠在那包裹上,不只是累,还有一种刻骨的厌倦,如果这就是生活,那么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卓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基地的,只是当推开自己的房门被肖恩一把抱住的时候他才猛然感觉到仍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终于回来了!”肖恩叫着,“让我们好等啊!” 卓皓这才看到阿尔伦和莫列克也在房间里。 “就是这个?”肖恩从卓皓手里接过包裹,好奇的瞧着并不常见的纸制包装。 “这还真是精致,”莫列克也赞叹着,“难怪别人要说你们中国人懂得吃的艺术。” “是啊。”卓皓只能笑笑,并且尽量让自己笑的好看,在这一刻,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希望过自己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这时肖恩已经打开了包装,拿了一片放在嘴里,然后急忙又拿了两片吃下去,说:“太棒了……” “真的,”莫列克也吃了一片,竖起大拇指,“棒极了!” “没错,”阿尔伦也点着头,“幸好我们决定去拿来。” “你们喜欢就好。”卓皓机械的说。 “来,你也别闲着,”肖恩一下子把很大一片牛肉塞进卓皓嘴里,“来尝尝,别只站在那儿傻笑!” 卓皓心里猛地一痛,脸色似乎也变了,他赶忙让自己笑起来,点着头,并且努力的咀嚼嘴里那快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的东西。 这时一切似乎都遥远起来,所有的笑声和笑脸都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真,什么也抓不住,卓皓觉得自己转进一个旋涡,越转越快,一直到头昏眼花。 直到最后卓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那些东西,只是当阿尔伦,莫列克和肖恩刚刚走出他的屋子的时候,卓皓就冲进卫生间,没命地呕吐起来,直到胃里的苦水全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蜷着身子汗涔涔地跪倒在抽水马桶旁边,胃里抽搐地痛着,喉头仍旧发苦,镜子里映出他被冷汗湿透的头发和疲惫的脸。 “卓皓……”忽然一个声音轻轻的说,“你怎么了?” 卓皓蓦地转身,看到阿尔伦站在卫生间门口,踌躇地望着他。 “没事!”他马上笑了笑,硬撑着站起来,匆匆的说,“没事,可能,是这些天吃的东西……太杂了……” 阿尔伦那时感到极大的震撼,从他认识卓皓的那一天起,卓皓就一直是谦恭温和的,甚至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过,那根本不是身体的痛楚,那是真真切切的灵魂深处的痛苦,淹没了这个年轻的士兵。 “卓皓!”阿尔伦走上一步,“出了什么事?” “没有,”卓皓向他笑起来,“真的没事,别担心,现在已经好多了。” 阿尔伦叹了口气,看着他。 “……是不是,”卓皓看着阿尔伦说,“有事找我?” 阿尔伦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卓皓笑了笑,“有事就说吧。” 阿尔伦吸了口气,看着他,说:“上面决定让你去做个MOC检查,今天下午。” 卓皓怔了一下,觉得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然后他马上微笑起来,说:“好,几点钟?” 阿尔伦顿了一下,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卓皓沉默了一会儿,一笑,说:“我有必要知道么?” “其实没有别的意思,”阿尔伦急匆匆说,“他们只是想了解你……” “我知道,”卓皓温和的打断他,轻轻的说,“我什么也没有想,队长,我会去的。” 阿尔伦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六章初次见面 我们相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今天才像初次见面…… 下午两点,卓皓准时地坐在反间谍部的MOC测试间里。沃克指挥官,哈瑟教官和阿尔伦都在隔壁的监控室里,前面是一面全息屏幕,右侧是玻璃隔板,透过隔板可以清楚的看到接受检查的卓皓,他身上,头上连接了传导信号的传导晶片,正处于催眠状态,闭着眼睛,像是正在熟睡。 “看看这张脸,”沃克指挥官叹了口气,说,“他还是个孩子……” 测试间里年轻士兵的脸上在此时没有平日的谦恭和温顺,也没有上午的绝望和痛苦,在此时,他显得十分平静,让人忍不住觉得这种平静对他简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如果早些年有MOC检查也许我们就用不着打这场懊死的仗了。”哈瑟教官摇了摇头,说。 沃克指挥官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哈瑟的意思。 现在的塔法星人是刚斯星人攻占塔法星的后裔,而地球人和刚斯人的渊源可以追溯到23世纪,从那时起刚斯人就一直对地球垂涎欲滴,直到25世纪地球人一举摧毁刚斯星,幸存的刚斯人才移居他们的一个人造行星。当时是一个地球特工人员救出了幸存的刚斯人,并且坚定地守住了这个秘密,地球人始终没有能够知道幸存的刚斯人的藏身之地。无论那个地球特工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情的直接后果就是给了刚斯人一个喘息休整和继续生存的机会,作为代价,那个特工人员26岁就被送到了苦役行星涅屠,而刚斯人则在300年后攻占了塔法星。 而200年前那次塔法对地球的侵略战地球本来是可以应付的,至少不会一败涂地到沦为塔法的殖民地的地步。只是那时地球军中一个年轻的女上校竟然爱上了一个塔法军人,星球联盟怀疑她背叛,缉捕了那个塔法人,上校为了救出她的爱人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炸毁了整个指挥中心,这使得地球基地刹那间瘫痪,直接导致了地球的惨败。如果MOC早些研制出来,地球人就可以分辨可疑者是否叛变,更早一点,也许可以破译那个特工的秘密,那么现在的战争就完全可以避免了。通过这种脑记忆检查,没有人能够掩饰自己的潜意识,通过分析,所有秘密都有可以被破解,尽避MOC不可能万能,但它仍旧提供了以往无法与之相比的信息。 这时卓皓的脑波转换已经完成,屏幕上一片黑暗,间或有刺眼的红光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惊叫出现,而后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鲜血,这情景如此诡秘恐怖,让人无法相信这竟然是深藏一个8岁的孩子脑中的记忆。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恐惧,阿尔伦禁不住转过头看了看测试间里的卓皓,他双眼微闭,依然是一脸平静。 随即出现的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衣衫凌乱的美丽女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闪亮的匕首,惊雷和闪电;女人惊恐的脸,漆黑的眸子;淌着鲜血的匕首;天旋地转;一片漆黑;一滩滩刺目的鲜血…… “停!”沃克指挥官忽然低声喝道。 画面中止了,监控室的灯亮起来。哈瑟教官和阿尔伦不约而同的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想我们该往前看看他8岁以前的情形,”沃克指挥官沉声说,“看起来他和别人不大一样。” 监控室又暗下来,屏幕上是一片茫然的灰色,画面紧张的快速闪回,偶尔也出现一幅奇怪的画面,一个高大的人影,肩上坐着一个很小的男孩子,手里举着一架风车,突然画面骤然变黑,一个凄厉的声音尖叫着“爸爸”,在漆黑的屏幕上回荡。 蓦地,尖叫声戛然而止。 画面停止,然后屏幕再次黑下来,卓皓8岁以后的转换图象是一片模糊,充满了隆隆的爆炸声和枪支的金属撞击声,不时有血渍喷溅出来,真实得就仿佛能直喷到脸上,还带着滚烫的腥味。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色越来越重,交错着惊慌失神的漆黑的眼睛和满是鲜血的双手,有人凶恶的狞笑,突然一声惊叫响起来,画面陷入黑暗,只有那声惊叫,最后变成凄厉的哀号,在黑暗中久久回荡。在这些画面中不时会出现一个年轻姑娘的背影,长长的辫子,身上洒满阳光,伴随着清脆的细碎铃声,偶一回头,却仍是背影。突然之间,阳光全化做了血滴直洒下来,女孩猛的转过身,满脸血渍,面容扭曲,屏幕陡然暗下来,无数无法辩识的小字一层一层的覆盖住那姑娘的影象,挤满了屏幕上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声音,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监控室的灯亮起来,检索停止,三个人同时呼出一口气,从没有谁的潜意识是20年来一直处于这样的紧张和恐惧之中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受测者那种强烈的想躲避什么东西的欲望。 20分钟后反间谍部的西村权作推门走了进来,笑了一笑,说:“恭喜你们,结果出来了,他的叛变指数是2%。”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MOC装置是反间谍部的专利,分析报告都是保密的,只有西村这些专家才可以看到。 “我说不会有问题的,”哈瑟教官笑起来,“就算是我恐怕也要到5%吧。” 西村权作一笑,说:“不过他患有严重的潜在型厌血症,一般来说,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是不适宜从军的,他们的神经对暴力的刺激十分敏感,也会变得比普通人都脆弱,平时的表现应该可以算是个白痴,运气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死在战场上。” “是啊,老朋友,”沃克指挥官叹了口气,说,“战争使我们都顾不得太多了。” 西村权作说:“治疗这种厌血症的办法只有一个,让他远离战场,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去静养。” “别开玩笑了,”哈瑟教官一挥手,“就算我们放他,总部会答应么?” 西村权作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说:“你的急脾气又发作了,在现在这个时候,连八十岁的老人都恨不得抓来当兵了,谁会放一个成就勋章获得者回去?” 阿尔伦犹豫着问:“您的意思是……” “训练时就别对他客气了,”西村权作笑了一笑,“动真的,他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不行!”哈瑟教官马上说,“这是不人道的!你知道那些训练设备,你想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么?” “训练死不了人,”西村权作温和而严肃的说,“难道你们不想为地球缔造一个英雄,一个‘不败的天堂’么?” 哈瑟教官沉默了。 “那么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沃克指挥官沉声问。 “这会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一定的伤害,”西村权作说,“必须同时辅有心理治疗,当然,时间久了,也不排除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乱。” “混乱?”哈瑟教官皱起眉毛。 西村权作顿了一下,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说:“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心理崩溃。” “你是说他会疯掉?”哈瑟教官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房间里刹那间一片寂静。 西村权作随即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理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些问题……” “你比我们都清楚!”哈瑟教官一挥手打断他,再次说,“西村,这是不人道的!” 沃克指挥官把手搭在哈瑟胳膊上,轻声问:“西村,没有别的办法吗?” 西村权作温和地望着他们,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阿尔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七章是不是幸福 请给予我哪怕一瞬间的宁静,即使是在我再一次想起你的时候。 目标的再生能力似乎是无穷尽的,视界里有超过70%的物体是待攻击目标,轻型光弹不起作用,机身有23处擦伤。卓皓看了一眼主控区,从开始状态到现在不过1个小时,可他已经遇到31部轻机甲,56架自由战机的围攻,平均10分钟就会出现一台重型机甲,维生系统已经被破坏了20%,机舱里的温度高达摄氏39度,控制柄在发烫,他所有的忍耐力和控制力似乎都在随着汗水一起从体内蒸发,他觉得眼前开始眩晕,这已经是恢复训练的第10天了,没一天,训练都像是一场地狱的噩梦。 这时,一部机甲从右后方击中了他,巨大的震动使控制区的安全带断裂,一根护带匕首一样刺进卓皓的左肋,同时,前方出现了五架攻击体,卓皓咬着牙,尽力使自己在没有固定装置的机舱里保持平衡,然后,攻击。两个攻击体应声而落,另外三个却敏捷地避开了攻击,视界里同时又出现了五个攻击体,卓皓心里一惊,马上,他的侧翼被击中了,机身翻滚着,他猛地失去了平衡,在机舱里甩到另一测,撞在钢制的控制台上,手臂仿佛折断般疼痛,伤口在不停到流血,疼痛刺激着他,卓皓用尽了所有力气握住控制柄,刚刚找到平衡,一部重型机甲突然在视界里出现,卓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启动超速装置,但攻击者的发射口夺目的一闪,卓皓惊骇地发现那竟然是大范围光子剑,他慌忙想去按屏蔽按扭,但左肋的疼痛却使手伸不出去,只有一刹那的迟疑,机身可怕的震动起来,几束电流立刻贯穿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种巨大的疼痛和恐惧的感觉,卓皓想要叫,但声音刚刚到咽喉,他就痛得昏了过去。 “叫医生,马上!”哈瑟教官大吼了一声,几个工作人员慌忙跑了出去。 阿尔伦自己跑进训练间,把卓皓抬了出来,队员们都在稍远的地方望着,没有人敢走上前来。这种实战模拟训练事实上只进行40分种,攻击强度50%,可卓皓却在模拟空间呆了1小时7分钟,攻击强度是85%,队员们不清楚具体原因,但看哈瑟教官的脸色,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别多嘴也别多事。 医护人员赶到现场,把卓皓放上滑车推走,哈瑟教官仍旧望着训练记录出神,喃喃着:“果然不错,这的确又是个奇迹……” 阿尔伦蓦地抬起头,一触到哈瑟教官的目光,他又叹了口气,垂下头。 “你想说什么?”哈瑟教官用少有的温和调子说,“说吧,少校。” 阿尔伦又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轻轻的说:“可他也是个人,也会死的……” 哈瑟教官一抬手打断他,转身向回走去,说:“别跟我说这个!” 阿尔伦站在原地,望着哈瑟的背影,在出口,哈瑟教官又停了下来,说:“你去安排下午的训练吧,少校,现在我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阿尔伦下意识地立正,回答:“是,长官。” 四周是柔和的淡绿色,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香气,旁边的监视屏上有个红色的亮点在一跃一跃的跳动,卓皓一直注意着它,数着他跳过的次数那是他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阿尔伦推门进来,正看到卓皓专注地注视着监视屏,他知道卓皓现在一定在想些什么,但他一看到卓皓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卓皓究竟在想什么。 “队长,”卓皓像往常一样微笑着轻声说,“对不起,我一定又让哈瑟教官生气了……” “不,”阿尔伦话一出口,就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改口,“……是有一点儿……不过不要紧……” “我不是故意的,”卓皓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 “我知道。”阿尔伦温和地打断了他。 没有办法向卓皓解释为什么他的训练强度和难度都是别人的二到三倍,只有保密他的单独训练情况,让他认为自己接受的是和别人一样的训练。阿尔伦知道,此时责备卓皓,哈瑟教官心里也并不舒服。 “为什么最近的训练这么困难?”卓皓懊恼地皱着眉毛,“队长,你们都是怎样通过的?” 阿尔伦只好苦笑,面对这样一双坦诚的眼睛,他撒不出慌来。 卓皓轻轻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适合来当兵……” 阿尔伦心里一动,问:“那么为什么来?” “为什么?”卓皓望着阿尔伦,然后又垂下眼睛,“但愿我知道为什么……” 阿尔伦望着他,说:“是战争改变了你原本的生活么?” 卓皓一笑,说:“但我不知道究竟是变坏了还是变好了。” “变好?”阿尔伦疑惑地注视着他。 卓皓模糊地笑笑。 “你喜欢当兵?”阿尔伦问。 卓皓忧郁着说:“我不知道……战争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谁也不会去打仗,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并不会成为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至少我可以认识你,莫列克,还有肖恩……” “那么为什么来当兵?”阿尔伦又一次问,卓皓是雇佣兵,每一个雇佣兵几乎都有一个不平凡的故事。 “我没有那么伟大,”卓皓似乎知道阿尔伦想说什么,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像他们,为了养家糊口还是什么别的理由把自己卖给军队,”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我只是习惯了他让我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阿尔伦有些惊讶地问,“他是谁?” 卓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望着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该算我的什么人,他杀了我的父母,该是我的仇人,可他把我从8岁一直养到18岁,又该是我的恩人,10年来我就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的身边,他又该是我的主人,我已经糊涂了,我想我已经失去自己生活的能力了。” 阿尔伦惊讶而疑惑的望着他,说:“我不明白,卓皓,你说的他……” 卓皓微微一笑,目光开始变得空洞起来:“他是我们那里的神,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进入他的领域,无论做哪一行,他都是最终的裁决者,他要谁活,谁就可以活,他要谁死,谁就再也不会站起来……” “卓皓!”阿尔伦的脸色开始变了,“你从藏边来,难道,你说的是……难道……你说的是……” “对,”卓皓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我是在藏北血琴党总部长的,是安多强巴亲自带大的。” “藏王安多强巴?!”阿尔伦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恐怖组织的存在一直就是一个秘而不宣的事实,尤其在战争年代,大大小小不同的组织多如牛毛,但真正意义上的庞大组织全世界现在只有四个,由安多强巴领导的中国血琴党是其中声势最浩大的一个,他几乎垄断了作为世界五大文明和经贸中心之一的中国所有的地下生意,在青藏高原,他几乎可以拥有超越政府官员的权力,不要说他为卓皓安排一份来自藏边福利院的档案,他就算要给他一个地方官员的身份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对于这些恐怖组织,星球联盟并没有过多的干涉,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已经没有人力物力和财力去解决内部的纷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些亡命徒们奔走于各行星之间,能够得到正常途径得不到的精良武器,星球联盟以低价和一些允诺向他们购买这些武器,这是星球保卫者们和社会渣滓只间的秘密龌龊的,也正是战争期间地球的一种奇特文明和社会秩序。 “我知道检查结果出来,”卓皓望着阿尔伦,说,“所以我才敢告诉你,队长。” 阿尔伦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卓皓见他不说话,模糊的一笑,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本来没有资格参军,但是,请相信我,队长,这是我和安多强巴私人之间的事,没有阴谋,也不会给地球造成威胁……” “你不用说了,”阿尔伦温和的打断他,说,“我相信你,就算有一天大家知道了,我们也都会相信你。” 卓皓看着他,由衷的微笑着,真诚的说:“我本来是不能参军的,但安多强巴无所不能,可他这一次终于错了,我们谁都没有料到天堂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和藏北完全不同,我愿意留在这里,即使要打仗,我也愿意。” 阿尔伦看着他坦诚的眼睛,在心里叹息着,如果连这样灾难对于卓皓来说都能算是一种短暂的幸福,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谴责战争呢? “也许你无法想象,”卓皓轻轻的说,“藏北是一个永远暗无天日的地方,在安多强巴身边我只有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才能活下去,我却在每次面临死亡的时候都胆怯和恐惧,我想活下去,尽避我几乎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但我却还是想活下去……” “我知道,”阿尔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叹息着说,“我全都明白……” 那些检查时铺天盖地的鲜血又涌入他的脑海,对于一个孩子,卓皓过早的承受了血腥与暴力的恐惧,那种胆怯是深深地根植于他心底的。 “你还在想着复仇?”阿尔伦问。 卓皓似乎嘲弄地笑了笑,说:“那对我是个奢侈的字眼,他随时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我。” “别灰心,”阿尔伦注视他的眼睛,“至少现在你在这里,你有朋友,至少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可以?”卓皓轻轻一笑,看着他的队长。 “我说过了,别灰心,”阿尔伦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温和的一笑,“你还年轻呢。” 卓皓微微叹了口气,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这让他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安宁,这一刻的时间也似乎变得格外宝贵,虽然是躺在病床上,卓皓却感觉到了幸福。 如果这就是幸福,那么请让战争永远不要结束吧…… 第八章天堂在哪儿 每个人都梦想过成为英雄,而英雄的意义往往在于牺牲。 沃克指挥官开启了全息立体屏幕,一些空间坐标和标志立刻出现在会议室的信息空间里。 “这就是我们刚刚接到的任务。”沃克指挥官一指那些闪烁的红点。 天堂突击队的76名士兵开始窃窃私语。 沃克指挥官轻轻一笑,这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22岁的年轻人,就像一群躁动而充满活力的马驹,每个人都渴望成为英雄,他并不想过于苛求他们。 “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他微笑着一指那些红点。 队员们开始安静下来。 沃克和哈瑟相视而笑。 “我们接到的情报,”哈瑟教官说,“塔法人将运送一批补给到木星基地,共有三艘大型母舰,每艘配有10部中型护航机甲,30架护航机,另外还有一个小型机动舰队,据估计可能会运送五万兵力,300部轻型机甲和20部重机甲,我们的任务是拦截并击毁它们,有什么问题?” “我们要去多少人?”阿尔伦问。 哈瑟教官一笑:“全体出击。”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第二天上午76架先锋战斗机准时冲向太空,如果这个场面可以保留,所有后来的人都会为他们的祖先曾如此昂扬的奔赴战场而骄傲。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预定位置,视界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大家的传感晶片还在“嗒嗒”轻响的时候,先锋1号已经箭一般冲过去,一个俯冲目标已经报废了,所有人才看清那正是一架塔法巡逻机,在一团火球之后逐渐出现了庞大的运输舰队。 “干得漂亮,队长!”肖恩兴奋地大叫。 联络空间里阿尔伦微笑着说:“动手吧,伙计们。” 卓皓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作为一名军人,阿尔伦·斯威克尔简直是完美无缺的。他一推操纵柄,先锋18一个漂亮的提升,向前冲去,肖恩的先锋17紧随其后,两架战机交叉开火,一部塔法机甲翻滚着倒下,先锋17和先锋18紧贴着它呼啸而过。 “击中!”肖恩舔舔嘴角,兴致勃勃地一笑,“好兄弟!” “右边!”卓皓向他一眨眼睛。 先锋17和先锋18直向一艘运输母舰冲去。 “不!肖恩,别开火!”阿尔伦忽然大声说。 “怎么了?”肖恩急忙拉起先锋17。 “全体注意!”阿尔伦急促的说,“先击毁护航机和机甲!” 所有冲向母舰的先锋战斗机都掉转了方向。 “出什么事了?”肖恩大声问。 “是医疗舰?”莫列克皱起了眉毛。 “确实有医疗舰的标志。”阿尔伦疑惑的盯着塔法母舰的后侧。 “肖恩,别动!”莫列克说道。 先锋17打了转飞回来。 “管他那么多,”肖恩撇撇嘴,“反正命令不会出错。” “你给我老实呆着,”卓皓说,“别惹麻烦!” “怎么回事?”莫列克一边击毁一架敌机,一边绕着母舰兜了个圈子,“是医疗舰标记,可是命令上……” “应该不会搞错,”阿尔伦若有所思的说,“也许是塔法人搞的鬼?”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莫列克无奈的一笑,“渎职和攻击医疗舰,哪个我们都承担不起。” “天堂到底在哪儿……”阿尔伦喃喃着,最后他抬起头,坚定地说,“打!” 马上有一半先锋战斗机冲向母舰。 “豁出去了?”莫列克问。 阿尔伦没有回答,只是向母舰冲去,莫列克的先锋10号却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一束光子炮击中了塔法母舰,准确地击毁了医疗舰标志。 “莫列克!”阿尔伦失声喊道。 “你下命令,”莫列克淡淡一笑,“我开第一炮,现在没有人知道这是医疗舰了。” 阿尔伦望了他一眼,两架战斗机默契地一掠而过,3艘母舰的医疗舰标记一瞬间全都被击毁了。 “把第一炮让给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吧。”莫列克微笑着说。 阿尔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莫列克只是静静的笑着。 这一站塔法人见识了典型的天堂打法,先锋战斗机编织出宛如空中芭蕾般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阵型,战斗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揭晓了答案,地球军全歼了塔法战舰。 “搞不好我们全都得上军事法庭。”莫列克苦笑着说。 “已经晚了。”阿尔伦也苦笑着,“上帝保佑新的星际条约还没有生效。” 星际条约是各个行星共同协商制定的行动规则,每10年重新拟订一次,这一年正是更新条约的时候,旧的条约规定星际战争中不得攻击对方医疗舰,否则要赔偿对方所有损失,而新的条约又加入了由星际军事法庭审判违规者的决定,违规者有可能作为战犯处理。 “听天由命吧。”莫列克最后说。 返航之后有例行的半天假期,阿尔伦卸下装备,和莫列克一起急匆匆地来到沃克指挥官的办公室,简单说明了情况。 “这不可能!”哈瑟教官一挥手打断阿尔伦的话,“我们没有收到星际监督总署的医疗通行令。” “但三艘母舰上确实有医疗舰标记,”阿尔伦打开了全息屏幕,“而且,也并没有命令上所说的那么多护航部队,只像是常规医疗舰的装备。” 沃克指挥官仔细看着屏幕,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等我来下命令?” 阿尔伦没有回答。 全息战斗记录还在放映,沃克指挥官蓦地转过头,急声说,“莫列克,是你开的第一炮!……你们……击毁了医疗舰标记?!” “你们疯了!”哈瑟教官大吼,“如果真的是医疗舰,你们两个还想不想要小命了!” “少校!为什么不等我来下命令?!”沃克指挥官厉声问。 哈瑟禁不住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老朋友,这是查尔斯·沃克第一次真正动怒,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阿尔伦才轻轻地说:“我们知道,正因为我们知道,所以才不能让您下命令。” 沃克指挥官眉毛一昂。 “天堂可以没有我们,”莫列克平静地说,“但不能没有指挥官和教官。” “你们……”沃克指挥官一急,随即颓然坐下来,“可是这个责任你们两个根本承担不起……” “谁都承担不起,”阿尔伦说,“但总要有人承担,对天堂突击队来说,这样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沃克指挥官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不错,队长下达的攻击命令,一个队员第一个开炮,击毁了医疗舰标记,可以说是队长没有通过指挥官私自行动,而已经击毁了标志,其他队员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执行命令,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这确实是减小损失的好办法。 “少校……”沃克指挥官缓缓地说,“我命令你,销毁战斗记录。” 阿尔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马上取出碟片:“不,指挥官,不行!” “这是命令!”沃克指挥官提高了声音。 “不,指挥官!”阿尔伦坚定地说,“请您顾全大局!” “阿尔伦!”沃克指挥官痛心的说,“可是我和哈兰不能让你和莫列克去做这个牺牲,你要知道新的星际条约……” “指挥官!”莫列克打断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请让我们为天堂尽一份力吧,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沃克和哈瑟注视着两张年轻而坚定的脸,无言地叹了口气。 “我要再看看这条命令……”沃克指挥官喃喃着打开信箱,忽然,他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哈瑟教官急切的问。 “不可能……”沃克指挥官的嘴唇有些颤抖,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哈瑟教官急忙看屏幕,失声说道:“不见了?!” 阿尔伦和莫列克都呆住了。 尼罗河基地的所有电脑都是连通的,有一条专门的命令可供各部门间传达命令和协商战局,每天检索命令箱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里存有常规命令,遇有突发事件,命令箱会自动工作,通知所在部门的主管。但现在那条1026号命令却从天堂突击队的命令箱里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哈瑟教官急促地问。 “我们恐怕要有麻烦了。”沃克指挥官脸色铁青地说。 办公室里的联络装置忽然启动,联络兵在全息屏幕上说:“紧急会议,查尔斯·沃克少将和哈兰·哈瑟大校请马上到中央会议厅,重复一遍,紧急会议,查尔斯·沃克少将和哈兰·哈瑟大校请马上到中央会议厅!” 沃克和哈瑟对视了一眼,同时向门口走去。 “别轻举妄动,少校!”沃克指挥官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的说,“10月4号,还没到新条约生效的日子!” 第九章在身旁再见 许多人在说再见的时候,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是否能够回来。 卓皓望着手里卡片上的电话号码,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肖恩·布莱德是个在任何情形下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在一个人面前除外。西尔维亚·弗林是一个漂亮的美国姑娘,在系统部任职,卓皓不明白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一个美国人请她参加另一个美国人准备的“同胞小聚”,而且与会者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正是这个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 “你自己去,我才不做白痴!”卓皓说。 “Please!”肖恩绝望地大叫,“你要讲义气,卓皓!” 卓皓拿着卡片,回想起肖恩刚才脸上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四处望望,他现在在第三战部的生活区,前面不远的拐角有一个公共终端,他走过去,拿起听筒,刚要开启屏幕,听筒里忽然传出一个男声。 “他们已经做了,一切按计划进行,很顺利。” 卓皓有些奇怪,抬头一看,原来隔壁就是第三战部指挥官圣克莱尔中将的私人会客室,看来是这部终端出了故障,信号错接收了会客室的传送系统,卓皓刚想放下听筒,那个声音又说:“这一次沃克和哈瑟算是完了。” 卓皓心里一动,把耳朵贴紧听筒。 “他们全歼了医疗舰,监督总署已经有人来了。” 卓皓皱起眉毛,这次的任务是有些奇怪,但上面总该知道是为什么,他接着听下去。 “你要小心,不能露出蛛丝马迹,那台电脑呢?” “已经毁了,不会有人知道,查尔斯·沃克的电脑里不会有半点儿痕迹。” “很好,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卓皓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他刚想放下听筒,隔壁的门忽然开了,圣克莱尔中将和他的副官走了出来,卓皓马上放下听筒,立正行礼,中将望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卓皓尽量让自己用最正规的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圣克莱尔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卓皓的背影一眼,想了想,又走回来拿起了公共终端的听筒,脸色忽然大变,他几步冲到门边,按了警戒按扭,刹那间铃声大作,第三战部的士兵们全都冲出门来。卓皓心里一沉,拔腿就跑。 “抓住他!”圣克莱尔大吼,“快!抓住他!” 卓皓推开身边几个还在发愣的士兵,飞快地跑出去,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前面突然出现几个士兵,他急忙转向右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战住!不然我们开枪了!”一个士兵喊道。 卓皓的手触到枪柄,但却不想用它对付同样蒙在鼓里的士兵们,他咬咬牙缩回手,又拐了弯,一束激光贴着他的右臂划过,溅出几点鲜血,卓皓一惊,蓦地转过身,一排枪口对准了他。 “别动!”一个士兵喊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左右都响起脚步声,每一边都有一排枪口。 “不,别开枪!”卓皓急促的说,“你们误会了……” “跟我们走!”那个士兵打断他。 “不!你听我说,有一个阴谋,”卓皓慌忙说,“我没有恶意,是圣克莱尔中将他……” “闭嘴!跟我们走!”那个士兵厉声说。 卓皓猛地转身,身后同样有一排枪口,每个士兵脸上都毫无表情,卓皓喘了口气,说:“我跟你们走,但请让我先见汤普森上将!” 几个士兵冲上来抓住他,利落地卸去他的武器:“这不关我们的事!” “那你们就谁去说一声,”卓皓挣扎着大叫,“是圣克莱尔中将搞的鬼!天堂突击队没有……” 一个士兵一拳打在他脸颊上,卓皓顿时失去了知觉。 苏醒伴随着欲裂的头痛一起到来,卓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张皮椅上,双手都被拷在扶手上。 “你好,小伙子。”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来。 卓皓转过头去,看到圣克莱尔中将坐在沙发上,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全记起来了。 “这么说,我全猜对了?”卓皓心悸地问。 “这么说,”圣克莱尔微笑着,“你全知道了?” 卓皓心里一沉。 “为什么?”他愤怒的吼,“那是医疗舰!里面全是伤员!” “他们是塔法人。”圣克莱尔一笑。 “塔法人也是人!”卓皓大声说,“为什么要陷害我们?!” 圣克莱尔轻笑着摇头:“你只是个小兵,年轻人,你不懂……” “你有野心,”卓皓冷冷的打断他,“连地球都可以不顾么?” 圣克莱尔脸色一变,但马上又恢复如初:“每个人都有野心,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没有野心!”卓皓激动地打断他。 “可他们晋升得太快了!”圣克莱尔阴沉着脸说,“这就是竞争!” “你……”卓皓气愤的说,“你也是个军人,你居然……” “没有天堂突击队地球照样能打胜仗!”圣克莱尔冷冷的说。 卓皓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那么,孩子,”圣克莱尔向他俯下身来,“你愿意保守这个秘密么?” 卓皓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我懂了,”圣克莱尔退后几步,坐下,“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那么就辛苦了你了,我会让反间谍部得出结论你就是那个制造假命令的叛徒,我可以答应你尽量把罪责推在你身上,这样至少可以帮助你的长官,好么?” 卓皓蓦地睁开眼睛。 “汉斯!”圣克莱尔向副官点头,副官走入内间,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支针筒。 “极乐世界,”圣克莱尔微微点了点头,“这样,就为你的背叛找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卓皓下意识地叫出声。 极乐世界!那是迄今为止毒性最强的毒品,在藏北,凡是染上极乐世界的人就只有死一条路,安多强巴说“我不需要废人!”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极乐世界是绝不可以碰的。 副官走近他,卷起他手腕的衣袖。 “你不能!”卓皓挣扎着大叫。 “真可惜,”圣克莱尔喃喃着,“你是那样一个天才……” 看着那筒粉红的液体漫漫被推入体内,卓皓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和恶心。 “第一次是不会有什么快感的,可怜的孩子,”圣克莱尔轻轻的说,“不过,如果你还有机会,你总会明白它为什么叫做极乐世界了。” 卓皓咬紧牙,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净土,原来他的生活真的没有希望,可笑的是,就在前几天,他还以为又给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支点。 针筒空了的时候,他觉得全身的血液也都冷了。 “尼罗河基地会通缉你,逃得远远的,孩子,祝你好运……” 这是卓皓昏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十章判决 承认结果,因为在经过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停留。 “起立!”司仪官像往常一样大声宣喝。 会议桌两旁的高层将领全部站起来,威可多·冯·汤普森上将走进会议室,行过礼之后,高层将领们又整齐地坐下。 威可多·冯·汤普森上将是地球联盟军的三位统帅之一,和另两位——月球郎物基地的关仲允上将,火星雅典娜基地的德拉金斯·摩尔上将一起并称“三巨头”,他是一位有五十三年军龄的瑞典人,在地球联盟军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星际监督总署刚刚传来消息,”汤普森上将缓缓地说,“地球军攻击了塔法医疗舰,我请各位给我一个解释。” 会议厅里一片寂静。 沃克指挥官闭了闭眼睛,平静地说:“是天堂突击队攻击了塔法医疗舰。” 仍旧是一片沉寂。 “是谁下令攻击的?”汤普森上将注视着沃克。 “我。”沃克指挥官说。 哈瑟教官倏地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 “我已经看到战斗记录了,沃克少将。”汤普森上将沉声说。 沃克指挥官心里一沉。 “没有人给你医疗舰通行令么?”汤普森上将问。 “没有通行令,”沃克回答,“事实上,就连那条1026号命令也……” 他说着,顿了一下。 汤普森上将目光犀利地看了他一眼。 “……也消失了。”沃克说。 所有军官都惊讶地望着他。 “消失了?”汤普森上将皱起眉毛。 “是的,将军。”沃克回答“将军,”西村权作说,“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哦?”汤普森上将望着他。 沃克和哈瑟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望着西村权作。 “我们有证据证明天堂突击队内部有叛徒,窃取了沃克少将的命令箱密码,输入了假命令,我们怀疑此人是塔法收买的间谍。” “不可能!”哈瑟拍案而起,“天堂突击队没有叛徒!” “我们有证据。”西村权作平静的说。 “哈兰,冷静。”沃克轻声说。 “什么证据?”汤普森上将问。 “我们及时拦截了今天要清理的各种垃圾,终于发现了那台制造和传输假命令的电脑残骸,经过技术还原,可以确定它曾侵入的线路以及时间,与时间完全吻合。” 沃克和哈瑟怔住了,半晌。哈瑟咬着牙问:“是谁?” 西村权作平静的说:“18号,一级战士,上等兵卓皓。” 大厅又是短暂的寂静。 “不可能!”哈瑟又一次拍案而起,“卓皓做过MOC检查,西村,还是你亲自签的检测报告!” “我们刚刚发现,”西村权作说,“MOC检查存在许多不稳定性,在改进之前只能作为辅助机器。” “不可能!”哈瑟仍旧机械地重复,“不可能!”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台电脑上才残留有卓皓的指纹。”西村权作说。 沃克和哈瑟同时一震。 “为什么?”沃克问,“他的动机是什么?” “在他房间里我们还发现了毒品极乐世界。”西村权作说。 沃克咬紧了牙。 “而且,”西村权作缓缓的说,“我们还发现他的档案是捏造的,他并非来自中国藏边第16福利院,而是,在中国藏北血琴党总部长大!” 这句话一出口,大厅里顿时一片议论声。 汤普森上将严厉地望了沃克和哈瑟一眼,两个军官呆呆地坐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西村权作沉声说。 议论声顿时停止了。 “卓皓已经畏罪潜逃了。”西村权作一字一顿地说。 哈瑟蓦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咽了口气,又缓缓坐下,看到沃克两道极为复杂的目光。 “已经足够了,”汤普森上将缓缓地说,“签发通缉令。” 沃克和哈瑟同时抬起头,又同时垂下。 “接下来呢,”汤普森上将说,“我该如何向星际监督总署交代,新的星际条约已经生效了!” “应该还没到,今天是10月4号!”沃克急忙说,“条约要到12号才生效!” “上次的条约是在希弗来星签定的,”汤普森上将沉声说,“那里的12号换成地球历是2号!” 沃克和哈瑟面面相觑,沉默着。 “幸好塔法方面还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汤普森上将缓缓地说,“我们的损失当然是越少越好。” “将军,”圣克莱尔朗声说,“既然是塔法人搞的鬼,我们就不必为了一个叛徒再牺牲自己人。” 沃克和哈瑟都望着这位昔年红鸟军校的老同学。 “说下去。”汤普森上将目光中有些微的笑意。 要知道查尔斯·沃克和哈兰·哈瑟从汤普森上将还是个上尉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部下了。 圣克莱尔一笑:“我的意思是,至少用不着什么军事法庭。” 汤普森上将轻轻点了点头,说:“查尔斯·沃克和哈兰·哈瑟降级调往工程部,那两个年轻人,开除军籍,留在后备部试用……” “将军!”沃克急忙说,“阿尔伦和莫列克都是天堂突击队第一批的队员,都立过一等战功,他们……” “沃克,”汤普森上将打断他,说,“他们本来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沃克还想说什么,圣克莱尔委婉地说,“查理,至少他们还留在军队里,还有希望,况且,天堂突击队……” 汤普森上将接着说:“我有理由对天堂突击队的行政管理产生质疑,暂时解散天堂突击队,以后再说吧。” “将军!”沃克和哈瑟同时站起来。 汤普森上将挥了挥手打断他们的话,站起来向回走去。 “起立!”司仪官又大声说道。 所有人都迅速站起来,而沃克却颓然坐倒。 很快,大厅里的人都走光了,一时间偌大的中央会议厅变得空旷而寂静。 “怎么办,”哈瑟用生涩的声音说,“我们要怎么去说?” 沃克沉默着。 “他……”哈瑟闷声说,“他怎么会背叛我们呢……” “哈兰……”沃克扶住他,“不要再想了……” 他知道,哈瑟其实是喜欢卓皓的。 “还有阿尔伦和莫列克,”哈瑟哑着嗓子说,“我们要怎么和他们说……” “哈兰!”沃克说,“哈兰……” 哈瑟看到沃克扶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的上帝啊!”哈瑟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每个人都感觉到这次会议室里的气氛沉重,没有人说话。 “人都齐了,我们开会。”沃克指挥官沉声说。 “卓皓还没到。”阿尔伦说。 沃克指挥官的眉毛抖了两抖,沉声说:“他恐怕到不了了。” 阿尔伦疑惑地望了莫列克一眼,后者也同样望着他。 “这次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沃克指挥官犹豫着说,“我们……” “查理!”哈瑟教官焦躁地打断他,“念通缉令!” 沃克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情地望了望始终不肯面向士兵们的哈瑟。 “尼罗河基地第151号通缉令,”他哑着嗓子念,“原天堂突击队18号,一级战士,上等兵卓皓,中国籍,经查叛变属实,现在通缉,如遇拒捕,可以击毙。” “不可能!”肖恩一下子跳起来,“他们搞错了!卓皓不会背叛我们,他是我们的同伴!” 很多士兵都同时激动地大声说着同样的话。 “都给我闭嘴!”哈瑟教官突然转过身来大吼,“你们在怀疑将军么!” 士兵们都住了口。 “不对!”肖恩急促的说,“一定搞错了,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问个清楚!” “卓皓已经畏罪潜逃了。”沃克指挥官缓缓的说。 肖恩一下子呆住了。 阿尔伦呆呆地望着莫列克,莫列克闭上眼睛,咬紧了牙。 “我和哈瑟教官将调往工程部任职……”沃克指挥官接着说。 “指挥官!”阿尔伦吃了一惊,“这……” “你和莫列克,”沃克指挥官痛心地说,“对不起,我们没能……” 阿尔伦和莫列克急切地注视着他。 “……开除军籍,”沃克指挥官生涩地说,“调往后备部试用……” 两个人都呆住了。 “这不公平!”肖恩大叫,“本来是我,本来该是我开第一炮的!” 没有人说话,沃克指挥官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叹了口气。 “那天堂突击队怎么办?”一个队员激动地问,“我们不能没有指挥官和队长啊!” “我们不要别人!”另一个队员站起来,“我们要自己的指挥官和队长!” “不必了,”沃克指挥官深深吸了口气,扫视了一下所有士兵,缓缓的说,“天堂突击队受命在24小时之内解散!” 喧闹的会议室刹那间安静下来,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指挥官!”阿尔伦冲动地站起来,“为什么!” 沃克指挥官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这一瞬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年,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说:“以后……要全靠你们自己了,孩子们……自己保重吧……” 哈瑟教官夺门而出,门“砰”的一声关闭,忽然有人哽咽,蓦地许多人一齐失声,沃克指挥官叹了口气,开门要走。 “指挥官!”莫列克在他身后叫。 沃克回过头来,看到75个士兵整齐地站着。 “敬礼!”阿尔伦哽咽着说。 75只手同时举起来,沃克在那一刹那泪水横溅,他立正,还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在拐角处,他看到哈瑟独自站着,眼中竟也充满了泪水。 门里面阿尔伦和莫列克默默的摘掉了帽子。 第二卷 第一章早安 请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在清晨醒来。 卓皓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瓦砾废墟上,他费力地站起来,一阵秋风吹过,他马上记起了发生过的一切,他向四周看看,这里大概是开罗市郊,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本能地蹲下来,躲在一丛乱草石垛后面,一队巡逻士兵经过这里,翻查了一阵。 “没有,”队长说,“这种垃圾堆里怎么会有人,走了!” “可以击毙,是真的?!”一个士兵问。 “对,”队长又向四周望了一眼,“他可是天堂突击队的人,成就勋章的获得者,还是给他一枪来得保险!” 巡逻兵离开了,卓皓坐倒在地上,他们在搜捕他,他缓缓地站起来,在阳光照上他的脸庞的时候,他知道梦醒了,现在开始,才是他该过的现实的生活。 卓皓用身上仅有的一点儿现金向市郊的杂货商买了几件便装换上,然后决定去市区,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有钱,可是哪里会收容他这个拿不出一点儿身份证明的人呢?他最后找到一个人工码头,这里还在雇佣装卸工,招工者只看了他一眼,问:“活儿累,没有休息日,一周五十新联币,干不干?” 卓皓急忙点头,这已经很好了,招工人丢给他一件灰衣服,摆摆手。他拿起衣服向码头走去,在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感觉到难过。 这是一个半机械化的小型码头,主人用半自动化机械,把货箱由装卸点送到河边,工人的工作是把货箱放上运货机,再从运货机上搬下来摆放到船上,卓皓扛起一个木箱,肩上骤然多了沉重的负荷,箱子挡住阳光,把他笼罩在阴影下,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中,卓皓渐渐适应了这种程式,只是每次当阴影笼罩的时候,他都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就仿佛他在藏北的生活,永远暗无天日。 码头提供晚饭,工棚里全是满身是汗的工人,卓皓领了自己的晚饭,找了个干净宽敞的位子坐下来,开始吃,虽然饭菜拙劣,但他并不在意。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来:“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卓皓抬起头,看到三个粗壮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没有人坐,工人们都在稍远的地方站着,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望着这边。 “知道你坐在哪儿了么?”刚才说话的男人问。 卓皓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当”的一声,他的盘子被打翻在地,饭菜洒了一地。 “你他妈是聋子?”那男人恶狠狠地大吼。 工人们全都向后退了一步。 卓皓嚼着嘴里的菜,咽下去,抬起头看着他们。 “给我站起来!”一个男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拽起来,一指中间的人,“那是老大的位子,你也配做!” 被称做老大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小子,识相点!”那人推开卓皓,“你问问这儿的人,谁不知道老大!” 卓皓看了老大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的架子倒还不小,”老大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到这儿来的没一个清白人!有种你他妈的滚出去,不出三天你就得了老老实实的蹲大狱,挨枪子儿!” 卓皓停住脚,原来这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怪不得不要身份证明,那么,这里看来也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忽然有人一脚踢在他腰上,他冷不防一个趔趄。 “老大跟你说话呢!”刚才那男人一把抓住卓皓,把他按在老大脚下,“你是哑巴,不会出声?” 卓皓蓦地看了他一眼,那人不禁一凛,随即恼火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卓皓腾的起了一阵怒火,刚要抬手,一柄锋利的匕首贴在他脸颊上。 “小子,你不是第一个这样的,”老大握着匕首,不紧不慢的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在我这儿不行。” 马上又冲过来几个人把他牢牢按在地上,卓皓咬着牙,父亲的形象马上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和父亲一起度过了八年的逃亡时光,那些他们一直谨遵的规则仍旧深深扎根在脑海深出,于是他闭上眼睛,强压住心里的火气,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 老大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放聪明点,小子!” 卓皓垂下头,半晌,终于低声说:“我会的,老大……” 老大一笑,松开手:“乖孩子,别忘了送第一周的薪水来。” 卓皓眉毛一挑,终于什么也没说,慢慢退到后面去,工人们像得到特赦一样开始重新说话,卓皓悄悄走出工棚,这才感觉到脸上有点儿发凉,抬手一摸,是鲜红的血,他才知道原来脸上已经被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晚上卓皓在所有人离开之后悄悄翻进码头,睡在货箱中间,这里安全又不需要花钱,他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他被冻醒,天色已亮,卓皓翻了个身,蓦地发现身旁的货箱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早啊。”那男人摘下墨镜,向他优雅的一笑。 卓皓蓦地坐起来,沉声问:“你是谁?” “我叫吴天,”那男人一笑,“中国人。” “你要干什么?”卓皓警觉地问。 “做生意,”吴天微笑着,“你是卖主。” 卓皓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离开这个鬼地方,”吴天说,“和我一起干,来蔷薇大厅吧。” 卓皓冷冷的一笑,转过头去。 吴天微笑着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呢?你可以赚很多钱。” “我的命比钱重要。”卓皓冷冷的说。 开罗每个人都知道蔷薇大厅,那是全世界最大的无差别格斗黑市。所谓无差别格斗是由散打和拳击演变而来的,参赛选手不分体重级别,规则宽泛,一度曾被列入奥运会比赛项目,但最终因为暴力倾向严重而取缔。于是这种运动慢慢分化为两支,一支是地上的体育运动,另一支则演变为格斗黑市。战争刺激了人们的心理,每天都有数以万记的人涌向用鲜蔷薇装饰的格斗大厅,为原始的血腥欢呼雀跃,发泄自己的郁闷恐惧和杀戮欲望。黑市向星球联盟上缴可观的利税,星球联盟对此事不置可否,事实上许多官兵的最大爱好也正是观看黑市格斗赛。 “可是你以为现在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么?”吴天凑近卓皓,“要知道整个尼罗河基地都在通缉你。” 卓皓心里一震,警觉的看着他。 “别问为什么,”吴天悠闲地点燃香烟,“我们要是没有这点本事,黑市早该关门大吉了。告诉你,蔷薇大厅有的是像你这样的人,那是最好的归宿,只要你加入,我们会保障你的安全。” 卓皓站起来,说:“不。” “别固执,”吴天说,“那对你没有好处。” “不。”卓皓说。 吴天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么,你也不想要极乐世界么?” 卓皓浑身一震,咬着牙说:“不!” “好吧好吧,”吴天退开一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别太固执。” 他说着,把一张卡片递给卓皓:“我的电话,想好了再打给我。” 他向卓皓眨眨眼睛,转身走回去,卓皓看都没看,一甩手丢了那张卡片,再转过身来,惊诧的发现吴天还站在他面前。 “蔷薇大厅的门永远向你敞开,”他依旧微笑着,伸手又把一张卡片放进了卓皓的上衣口袋。 卓皓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抬起手摸了摸口袋。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头昏眼花,卓皓甩了甩酸疼的胳膊,擦了把汗想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会,刚一迈腿,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从胸口涌起一股气闷和恶心的感觉,浑身马上开始酸疼,他猛的意识到是毒瘾发作了,心里顿时一阵慌乱,他马上向工棚后走去,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那是他尊严最后的防线,几十米的距离却从未像今天这样遥远过,走到工棚后的时候,卓皓已经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同时全身的关节又痛又酸,仿佛要被谁硬生生地从身上拉开,又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啃啮着他的内脏,胃抽搐着,他开始呕吐,每吐一次,胃里就刀割般疼痛一次,渐渐的,他觉得喘不上气,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骨头像一直被人扭着,心里像有无数根针在刺,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他满脑子都充斥着那种粉红色的液体,忽然几双脚出现在他面前,卓皓猛的抬起头,看到老大的脸。 老大略一怔,然后大笑起来:“兄弟们,都过来!看看这是谁啊,原来也是道上的朋友!” 卓皓残存的一点意识让他觉得耻辱和惊恐,他想躲起来,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许多张脸模糊成一片,许多笑声也模糊成一片,一切都面目不清,只有刻骨的痛楚真实而清晰。 “我有好东西,”老大一只脚踏在他手上,问,“要不要啊?” 卓皓感觉不到手上的痛楚,只看到面前一小袋白色的粉末,他下意识的伸出另一只手去,忽然意识到这样做的耻辱,但周身的痛苦却让他根本没有勇气收回手。 老大却一抬手,笑道:“怎么你的骨气呢?” “……给我……”卓皓喘息着向他爬过去,说,“给我吧……” “可以啊,”老大俯视着他,轻蔑的冷笑,“但你总得求我吧?” 卓皓此时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和信念,只剩下一点点自尊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这是一个炼狱的世界,而他只能承受。 “……杀了我……”他嘶哑着呻吟,“……杀了我吧……” 老大不屑的一笑,一抬手,白色的粉末洒了一地,混合着黑色的泥土显得耀眼而刺目。 “想要么?”他高高的俯视着哀求者,说,“来呀,拿去。” 一瞬间,卓皓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他急切的扑过去,捧起地上的粉末,混着泥土吞下去,尖利的小石子划破了他的食道,一股灼热而血腥的痛感袭来,他顾不上,狂乱地在泥土中搜寻着白色的粉末。 老大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拽起他的头颅,注视着他汗水淋漓的脸和失神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给我记住你自己现在的模样,你这个不入流的混蛋!” 说罢他松开手,冷笑着转身离去,四周全是鄙夷的笑声,卓皓仍在泥土中寻找希望。 夕阳斜下,残阳血红的映满整个天空,卓皓仍旧倚在工棚后的阴影里,痛楚已经平复,人群也早已散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经受毒品的考验,留下的是噩梦般惨痛的回忆,可是就在一天前,他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一级战士,受人喜爱的战斗英雄,是一个翱翔在天空的地球保卫者。卓皓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竟已泪流满面了。 第一次中国。藏北高原 中国。藏北高原。 一座高高的哥特式建筑兀立在草原上,把尖尖的顶伸向蓝天。阳光透进墙壁上高高的彩色玻璃照射进来,光柱中微尘乱舞,一群鸽子扑着翅膀飞上穹顶,一个魁梧的老人站在鸽群中,轻柔的抚摸着左臂上一只雪白的鸽子。 许久,他说:“进来。” 一个黑衣人从他身后高大的雕花木门里无声无息的闪进来,垂首肃立。 “是真的?”老人抚摸着胳膊上的鸽子,问。 “是,老爷子。”黑衣人恭敬地回答,“他正在被通缉,现在在一个码头做装卸工人,而且,染上了极乐世界。” 老人停止了动作,稍稍转过头:“极乐世界?” “是。”黑衣人答道。 老人愉快的笑起来:“有趣,这倒是有趣……” 黑衣人仍不动声色地垂着头。 “你还记得他以前怎么说你们?”老人愉快地问,“现在他知道极乐了?” 黑衣人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只好沉默。 “吴天做了什么?”老人接着问。 “吴天邀请他加入蔷薇大厅。”黑衣人回答。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老人喃喃着。 黑衣人抬头望了他一眼,老人却又转过身去,在地上洒了一把谷子,鸽子全都飞下来啄食,老人望着逗弄着臂上的鸽子,黑衣人不动,也不说话,始终恭敬地站着。 “多可爱的东西,爱亲近人。”老人慈爱的看着左臂上的鸟儿,微笑着说。 黑衣人躬了躬身子。 老人又不说话了,黑衣人静静地站着,仿佛并不存在。 半晌,老人又不紧不慢地问,“他去了么?” “没有,”黑衣人平静如初的回答,“他拒绝了。” 老人似乎忍俊不禁地说:“拒绝了?” 黑衣人看了一眼老人的脸色,略一沉吟,回答:“不,他后来还是去了。” 老人回头望了黑衣人一眼,目光如炬,黑衣人下意思的浑身一凛。 “不错,”老人转回头,略一点头。 黑衣人暗自松了口气,这一次,他总算猜对了这位主人的意思。 “去吧。”老人温和的说。 “是。”黑衣人躬身向后退去。 老人忽然一把将左臂上的鸽子甩在地上,厉声说:“这东西真讨厌,粘在人身上不肯下来!” 那只几分钟前还倍受宠爱的鸟儿还没有来得及出声便一命呜呼了。 黑衣人竦动着退了出来,在门口,抬起袖子擦去了额头上致密的汗珠,他回想着这位主人最后的举动,是否,这意味着厌烦?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了解藏王安多强巴 第二章未经选择的道路 柳暗花明存在于美好的诗歌之中,而生活只由无可奈何构成。 “老板叫你。”一个工人拍拍卓皓的肩膀。 卓皓疑惑的放下木箱,望了望工地外那辆闪亮的轿车,他将信将疑的走过去,车窗摇下来,老板是一个精瘦黝黑的埃及人。 “这是你这个星期的工钱,”老板抬起一只手,“收拾东西,马上离开。” 卓皓一怔,问:“为什么,我做的不好?” 老板看了他一眼:“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以前干过什么? 卓皓又是一怔。 “你惹的麻烦太大了,我管不起,”老板冷冷的说,“我不想跟尼罗河基地过不去。” 卓皓沉默了,半晌,他拿过钞票,脱下工作服扔在地上,转身向外走去。 埃及人望着他的背影,掏出口袋里的电话,按了一串号码:“是的,已经按您的意思办好了,我会通知朋友们,至少在我的圈子里,他不会再找到活儿了。” 三天后,卓皓仍站在开罗的街市,他只剩下十块钱了,三天里他几乎跑遍了开罗各个阴暗的角落,可即使是最卑微的工作也没有找到。他站在太阳下,望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同样的街道,他再次站在这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 胃忽然毫无预警地绞痛起来,汗水马上布满额角,卓皓惊恐的意识到毒瘾又发作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嘀嘀”声,他蓦地转过身,街口的拐角处晃过一队士兵的影子,他知道巡逻兵到了,而那种“嘀嘀”声是他们携带的搜寻仪。那种搜寻仪有无个长长的软触角,能够长距离灵敏感应被搜寻者的声纹、气纹等等隐蔽特点。卓皓惊慌的向四周望望,冷汗已经布满了全身,关节都痛的发紧,他想跑,却迈不开腿,“嘀嘀”声越来越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街边的装饰壁挪过去,那里有一个夹层,下边有一人高的空间,用来存放垃圾,他踉踉跄跄地爬过去,摔到下面,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卓皓睁开眼睛,发现里面坐满了乞丐,几个人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更多的人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自顾自的事情,他顾不了那么多,挣扎着向垃圾袋爬过去,钻进袋子之间,把自己埋起来,但愿这样能躲过搜寻仪的搜索,“嘀嘀”声在他头顶停留了片刻,向远处过去,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也远去,卓皓松了口气,却几乎没有力气爬出来。 他挣扎着钻出来,听到几声冷笑,他顾不上,向一个角落挪过去,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痛苦,他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地,喉咙里灼热而干涩,他紧握着拳头,抬起头,忽然看见对面一个年轻的乞丐正在嗅着手中一袋粉红的粉末,他像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一样爬到他面前。 “给我!”卓皓向乞丐伸出手去。 那乞丐先是一怔,然后转过身去:“自己没钱买,活该,那就忍着吧!” 旁边一个年老的乞丐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这两个年轻人。 “给我一点儿……”卓皓呻吟着抓住乞丐的衣角,“求你了……” “滚开!”乞丐甩开他的手。 “求你了……”卓皓颤抖着说,“就一点儿……” “滚!”乞丐不耐烦了,一脚踢开他,走到一边去了。 卓皓不死心的跟在他身后,抓住他的裤脚,乞丐不留神,绊了一下,手里的小袋掉在地上,粉末洒了一地。 “你!”乞丐恼火地看着卓皓,气得大喊,“给你?!你做梦去吧!” 他气极地把粉末踢散,一把拽起卓皓朝着他的小腹就是一拳,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卓皓倒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紧紧咬着嘴唇,他觉得意识开始涣散,四周是光怪陆离的光与影,他在痛苦中挣扎,有人一脚踢在他身上,他心里却狠狠的一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全身酸痛,他舔了舔嘴唇,干涩而充满血腥的气味,四周仍旧坐满乞丐,他不再看他们,站起来,浑身无力,他艰难地跳上去,身后传来几声冷笑,阳光蓦地照过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眼睛。 卓皓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他不可能永远这样侥幸,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一定活不成,一个吸毒者无论如何不是训练精良的士兵的对手。他默默拿出了吴天给他的名片,至少,那里会给他一个栖身之处。 他闭了闭眼睛,重新抬起头,才发现马路对面就正是那家中餐馆,他略一怔,又看见门口赫然倚着两个人,一个是黑衣服的老板,另一个竟然就是吴天。隔着一条热闹的路,两个人悠闲而安静地笑望着对面的卓皓。 卓皓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卡片,随即咬紧牙,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他早该清楚,他永远也逃不掉! 再睁开眼睛,卓皓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老板微笑着,向他一躬身子,伸出左臂,一个标准的中国式的迎客礼。 卓皓终于向他们走去。 第三章准备好 如果能够事先准备好,在许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就会从容一点。 这是天堂突击队解散后的半年里阿尔伦·斯威克尔获得的第一次两天休假,也是他再三请求才批准的在这两天给他假期,他已经半年没有上过天了,被开除军籍后,阿尔伦调往B4战部,莫列克在A2战部,都是机械维修人员。天堂突击队的队员们被分散安插到各个战部,莫列克和肖恩恰好在A2战部的同一个集团队里。 拨通电话后,莫列克像往常一样在屏幕上微笑着:“是你。” “是我,”阿尔伦也笑着,“我还是不习惯打电话找你。” “总想对着手腕叫一声,是不是?”莫列克抬起左手。 他们以前都随身带有联络装置,可以随时互相联络。 “现在不一样了。”阿尔伦惆怅地笑着。 “看你,”莫列克说,“当了快八年兵了,还这个样子。” 阿尔伦一笑,打起精神说:“我也要到了明后两天的假期,怎么样?” 莫列克眼睛一亮,说:“是真的?” “我和肖恩可以好好为你庆祝生日了!”阿尔伦愉快的说。 “明天上午在南格陵兰岛只是例行检修,很快就会回来的。”莫列克说。 “我等你们,”阿尔伦兴奋的说,“还记得去年么?我们在尼罗河边扔石头,你那时……” 他忽然住了口,想起去年还有卓皓,是他们四个在一起。 莫列克沉默着。 “莫列克……”阿尔伦呐呐的说。 莫列克从领口拽出一条红线,上面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坠。阿尔伦有点惊讶,那是去年卓皓送给莫列克的生日礼物,是他戴了二十年的护身符。 “这……”他望着那个玉坠说,“你还留着?” “就当作纪念吧,”莫列克静静的一笑,“不管怎样,我宁愿相信当时的友情是真的。” 阿尔伦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说:“莫列克,我们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能够了解别人,这件事情……” “阿尔伦!”莫列克打断他,“我们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么?反正我们都已经当过七年兵,就算再也不能上天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不是么?” 阿尔伦点了点头,轻轻笑着:“你不介意就好,我当时只怕咱们消受不了这样传奇的经历。” 莫列克一笑:“我问过这儿一个懂玉器的中国人,他说看颜色和质感确实在人身上戴过至少十七、八年的,你看,我们只记住好的,忘掉不好的,这样不是会活得快活些?” “如果不是隔着屏幕,”阿尔伦微笑着说,“我现在就想拥抱你一下。” “留到明天吧,”莫列克眨着眼睛,“和生日礼物一起。” 阿尔伦一笑,向屏幕伸出手去,莫列克也伸出手,隔着冰冷的屏幕,两个朋友互相触着对方的手,相视一笑。 第二天清晨忽然传来有塔法机甲出现在南格陵兰岛的消息,肖恩所在的站队受命出击,阿尔伦只好独自去为莫列克挑选礼物。 阿尔伦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挑了一个精致的玻璃浮雕,回去的时候他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尼罗河边。去年同一天的情景情不自禁的出现在脑海里,他出神的凝视着宽阔平静的河水,回忆就像这河水,总在向前奔流,过去的永远无法重现,水流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回来,如同那些逝去的时光。 阿尔伦在心里叹了口气,命运总是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向人们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 远远的看见那个身影,卓皓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他匆匆忙忙的沿着河岸向前跑去,吴天在后面一把拉住他。 卓皓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凌厉锋芒。 吴天禁不住一凛,略一迟疑,但更紧的抓住了卓皓的胳膊。 如果给他选择的机会,他绝对愿意去干别的而不是在这里对付卓皓,谁都知道卓皓是老爷子的玩偶,但只是老爷子一个人的玩偶。除了老爷子,谁也不会有兴趣和这样一个冷冰冰又不通人情的木头人相处,吴天也不会。但这是老爷子让他做的,那么卓皓再难以应付也总比违背那位至高无上的主人要好得多。 “别过去,”吴天说,“那只是个陌生人。” 卓皓缄默着,但气氛并未轻松。 “那就更不能过去,”吴天接着说,“他会杀了你。” 卓皓心里一抽,但嘴里冷冷的说:“我要怎么死不关你的事。” “但老爷子会管!”吴天说。 卓皓的肌肉似乎一下子绷紧了。吴天在心里暗暗一笑,卓皓也一样畏惧老爷子,就和他们所有的人一样,尽管他是全藏北唯一敢对安多强巴摆出一副冷脸的人,其实他也同样无法克服对藏王根植已久的恐惧。 “老爷子现在给你火路,”吴天说,“你不走都不行!” 卓皓克制地沉默着,远远的望着阿尔伦孤独的身影,他知道他过去的队长在怀念什么,也由此而感到更加难过。 “你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么?”他静静的对吴天说。 “这与我无关,”吴天不动声色的说,“我只管老爷子的话。” 卓皓蓦地转身注视着他,吴天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卓皓却闭上了眼睛,从他身边走回去,平静的说:“你并不是他本人。” 吴天在心里松了口气,很好,幸亏他不是安多强巴本人,他明白卓皓的意思,有些事只有在面对安多强巴的时候卓皓才会做,而别人,他不屑于,也只有在和卓皓在一起的时候,吴天才会庆幸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藏王,他相信,即使是安多强巴,在面对卓皓的时候,也一定不会舒服。 吴天想着,耸了耸肩跟上卓皓。 “你居然喜欢上了当兵,”他戏谑的说,“真是让人吃惊。” 卓皓只管走路,并不回答。 吴天看了他一眼,一笑,自言自语的说:“其实谁都希望这种日子早点结束,我又何尝不是……” 卓皓居然打断他,淡淡的一笑,说:“你忍忍吧。” 吴天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一支烟,自嘲的笑笑:“我今年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居然是我要来管你……” 卓皓嘲弄的一笑,不再说话。 第四章生日快乐 一切都已发生而我什么也无法挽回…… 阿尔伦舒服地往床上一靠,天已经黑了,窗外是尼罗河基地的点点灯光,他也开了灯,小小的房间顿时笼罩在柔和温暖的灯光下。他从包里拿出为莫列克买的玻璃浮雕,在灯下瞧着,镂刻着花纹的玻璃在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阿尔伦微笑起来,手忽然一抖,浮雕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阿尔伦心里一震,地板是有减震装置的,它怎么可能碎得如此体无完肤?!他慌忙蹲下来,望着一地碎片,心里一片空白,门在此时“砰砰”的被敲响,阿尔伦吓了一跳,心狂跳起来,他急忙站起身来去开门,门口却是肖恩,脸色苍白,目光散乱。 “肖恩!”阿尔伦惊讶而不安的问,“怎么了?” “莫列克,”肖恩的嘴唇颤抖着,“他死了……” “你说什么?”阿尔伦一把抓住肖恩的肩膀,变了脸色。 “莫列克……”肖恩失魂落魄地说,“莫列克死了……” 阿尔伦一把把他拉进来,甩上了门。 “肖恩!肖恩!”阿尔伦把肖恩按在床上,在他手里塞了一杯酒,“喝一口,听话,喝一口!” 肖恩用颤抖的手接过杯子,勉强把嘴凑近杯口,喝了一口,马上呛出来,剧烈的咳嗽,杯里的酒洒了大半,阿尔伦急忙接过杯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许久,肖恩才平静下来,再抬起头看阿尔伦,目光中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充满了炽烈的痛苦和绝望。 “队长!”他一把抱住阿尔伦,几乎是哭喊出来,“他死了!莫列克死了!” 阿尔伦紧紧抱住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剧烈的狂跳起来。 “不!”他下意识的说,“我不相信!” 莫列克·彼得列夫是他从一参军就认识的朋友,他们一起度过了七年出生入死的军队生活,莫列克的本领他最了解,莫列克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队长!”肖恩已经哭起来,“队长……” “是真的?”阿尔伦惊惧的看着痛苦的肖恩。 肖恩哽咽着点头。 “怎么回事?!”阿尔伦骤然急噪起来。 “塔法人今天在南格陵兰岛……”肖恩断断续续的说,“他们……使用了生物武器……岛上很多很多建筑设施……全毁了……死了有将近……60万人……莫列克在地面基地……我看到那颗炮弹了,可我太慢……那个该死的机甲太慢了……我赶不上……我看见……全都变成粉末了……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全都变成粉末了……地面基地炸开了,我看见里面的人……我看见莫列克了……他看着我……然后……变成粉末……” “别说了肖恩!”阿尔伦大声打断他,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心悸的闭上了眼睛。 “分解啮菌……”他喃喃着。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塔法人对于攻击医疗舰事件保持了出人意料的克制,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他们只是要为自己使用禁用的生物武器找一个借口。 肖恩的颈动脉飞快的跳动着,阿尔伦能够感受到他冰冷的体温和每一次抽泣引起的轻微痉挛,也能够感受到他内心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他知道莫列克对肖恩意味着什么,而阿尔伦自己也感到心在一瞬间无法承受地绞痛。 莫列克,即使要死,你也该是作为一名军人堂堂正正的在天上战死,死在先锋10号里,死在最后的爆炸赠与你的只属于军人的辉煌与荣誉里,而不该像现在一样以一个平庸的维修工的身份在拥挤的地面通道里死去。 “全是他妈的那群王八蛋的错!”肖恩哭喊着破口大骂,“如果当时我是在先锋17里,如果莫列克是在先锋10号里,全是那群蠢货的错,他们为什么要解散天堂突击队?!” 阿尔伦无言地搂紧他,肖恩在他肩头痛哭,“你还活着,”阿尔伦艰难的忍住了已在眼眶里的泪水,克制的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至少你还活着……” 他知道这一战的艰难,地球一定伤亡惨重,而肖恩驾驶着并不熟悉的蛇2机甲,目睹着各种各样最惨绝人寰的死亡,甚至目睹了莫列克的惨死,竟然能够平安的回来,这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肖恩……”他用最轻柔温和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要解散天堂突击队,”肖恩却哭着问,“队长,为什么?!” 阿尔伦只好沉默,脑子里蓦地闪过卓皓的面容,随即,莫列克一点点化为粉末的脸孔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咬紧牙,闭上眼睛,泪水此时已经浸湿了他的睫毛。 为什么?他也很想知道答案,可他仍保有五年来形成的习惯,他仍下意识的履行自己作为队长的责任,他安慰和鼓励肖恩,可是只有天知道,对于莫列克的死,最痛心的其实是他。 “别问了,肖恩……”阿尔伦颤抖着说,“我不知道……” 这是他做队长的五年以来第一次对别人说“不知道”,肖恩看着他,就像一个茫然无助的孩子,阿尔伦知道,这一次肖恩真的害怕了,从军两年,这一次他才真正见识了战争的本来面目,其实,战争从来就不是成就英雄的摇篮,也不是赢得荣誉的赛场,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没有欢呼,也没有哀叹,没有正义,也没有邪恶,战争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死亡与恐惧,是鲜血横溅的痛楚与悲哀。 所有剥开战争虚幻辉煌的外衣,看到它本来的面目狰狞的人,都只会有一种感受,那,就是恐惧。 深夜里,阿尔伦蓦地惊醒,额头全是冷汗,这时,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在被子里失声痛哭。 此时,他不再是队长,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异乡的深夜里,孤独的悼念最亲密的朋友和生死与共的兄弟。 可笑的是,已过了零点,而这时,他本该说一句,生日快乐。 卓皓在午夜被揪心的疼痛与急噪惊醒。 吴天匆忙来到卓皓门外,听到里面有东西倒地的声响,他看了看,只有深夜12点,他叹了口气,推开房门,看到卓皓痛苦的蜷在床角,角柜已经倒了,上面的灯碎了,卓皓已经咬破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 “你……”吴天说。 “出去……”卓皓喘息着说,“锁门……” “你这是何苦!”吴天气恼的说,“给你极乐世界!这不是一般的犯瘾,会要了你的命的!” “你敢给我!”卓皓猛的大吼,“你敢给我,我杀了你!” 吴天打了个寒噤,向后退去,他惊惧于卓皓那汗湿的脸上和发红的眼睛里的暴戾和威胁,那种神情像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 “出去!”卓皓再一次大吼,“锁门!” 吴天下意识的退出来,锁上了门。 里面传来床单撕裂的声音和拳头捶打东西的声音。 吴天靠在墙壁上,望着那扇门,又叹了口气。 “这恐怕未必是老爷子想看到的。”黑衣服的老板站在走廊的尽头,静静的说。 吴天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给他。” “这不是我的责任。”老板淡淡的说。 “那你让我怎么办?”吴天恼火的转过身来,“我能怎么办?!” “你居然也会有失去风度的一天。”老板轻笑了一声,说。 吴天一下子泄了气,他慢慢的沿着走廊走过去,说:“我受够了,这种见鬼的日子,为什么不杀了他,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你问我?”老板说。 吴天笨拙的在嘴里塞了一根烟,开始四处翻打火机:“那,为什么又不让他好好的活着?这么没完没了的折腾所有的人是为了什么?” 老板伸出一只手,一声轻响,橙红的火苗在他手里的打火机上出现。 吴天略一怔,随后把头凑过去点燃了香烟。 “看来,”老板淡淡的说,“找你是个错误。” 吴天一怔,抬起头望着他。 老板也望着他,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 锁着的门突然响起重重的敲打声,卓皓在里面声嘶力竭的喊:“杀了我!求你们!杀了我……” 他的声音在寂静深夜里的走廊上凄厉的回响着。 第五章关于现实 生活有多么现实,惨痛的程度就有多么深刻。 漫长的冬天和温暖的春天过去了,这是夏天天到来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是所有黑市格斗迷翘首以待的日子,每年的新秀选拔赛都在立夏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举行,在蔷薇大厅入口的检票处,早早就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对久在战争的夹缝中生存的人们来说,这是一个节日,富人们可以不必排队,有专用的包厢,而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买一张门票入场,尽管这张票可会用掉他们半年的积蓄。 阿尔伦有一张乙等票,可以从旁边的侧入口进场,他望着周围在寒风中仍旧兴奋地等待的人们,心里稍微有点触动,这是第一舰队121分队的队长送给他的票,在以前,他们都是少校,是朋友,然而自从被开除军籍以后,他就不大能常常见到以前的朋友了。把票给他的时候,那位少校说,去寻点开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尽管没有再提莫列克的事,但阿尔伦从朋友的脸上看到了关心和安慰。现在,坐在灯火通明的溢满蔷薇香气的大厅里,听着周围的人群激动的欢呼,看着形形色色的往来穿梭的人,阿尔伦确实感觉到自己仍旧生活在这个热闹的世界上,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欢乐和烦恼。现在,他很少去想莫列克或者天堂突击队的事,既然已经成为事实,那么,无论多么惨痛他也必须接受。 这天晚上一共安排了4场比赛,最后一场才是新秀选拔赛,阿尔伦在第2场比赛结束后进场,很快,进场的人就越来越多,他们都是来看最后一场比赛的。到第三场比赛开始的时候,蔷薇大厅已经爆满了,坐在阿尔伦周围的人全是狂热的格斗迷,随着比赛的进程大声呐喊,阿尔伦觉得自己的安静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禁不住轻轻微笑了一下,生活并没有结束,它还在继续。 第三场比赛结束后,大厅里的气氛似乎上升到了最高点,激动的人群不停呼喊着,每个人都期待着最后一场比赛。终于,震耳欲聋的音乐停止,中场表演的艳舞女朗也退下擂台,蔷薇大厅著名的解说员登上擂台,观众顿时掌声雷动,尽管阿尔伦自己并不是个标准的格斗迷,可他也还是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解说员用最激昂的声调介绍拳手,随后全场灯光熄灭,然后入场口亮起一排灯,新秀编号92的选手在教练和随从的簇拥下出现,顿时全场一片欢呼声。按照惯例,新秀都只能使用编号,只有在最后脱颖而出获准参加职业比赛时才可以公布自己的名字。 在满场叫喊声中,解说员把话筒伸向跨上擂台的92号,几乎是叫着问:“你认为比赛结果会怎样?” 92号伸出他结实的拳头,沉稳的说:“胜利属于我!” 场上立刻响起尖叫声,还未出道的92号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支持者。 随即灯光再一次熄灭,片刻之后,另一个入场口亮灯,第二位拳手走了出来。 虽然只仅仅看到一个轮廓,阿尔伦却惊讶得几乎站了起来,决不会看错,那居然是卓皓! 在走入大厅的一瞬间,灯光全都亮了起来,卓皓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了挡,随即他就被一片欢呼的海洋淹没了,入场口边的观众冲动地越过边线,想触摸他,被保安人员拦住,场上不时传来女士的尖叫声。 “还是来一针吧,”吴天在他身后说,“你不想在擂台上发作吧?” 卓皓不理会他,一直向前走。 “卓皓!”吴天叫。 卓皓在擂台前停下,稍稍向他侧过头去,吴天吸了口气,却忽然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卓皓跨上擂台。 “欢迎你,74号!”解说员叫着,把话筒伸向他,“谈谈你的感觉!” 卓皓却把头偏了偏,躲开了话筒。 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吃惊,解说员却不以为意,兴奋的向观众说:“这是一个沉默的选手,我们等待着好戏上演!” 然后在欢呼声中,两位拳手上前,又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92好发现,一直到现在,他的对手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一声清脆的钟声,比赛开始,对手扑过来的时候,卓皓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他在做什么,直到拳头大在他小腹上,疼痛海啸般淹没了他的时候,他才骤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角色,一阵恍惚,随即他又被击中了下颌,刚刚弯下的身子瞬间又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仰去,拦绳挡住了他,把他弹向他的对手,这时,卓皓才第一次望向对面这个至少比他高出10公分的高加索人。92号却在那时怔了一下,望着他的这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戾气,纯静得如同一个孩子,这让他心底的某个地方突地一颤,然后他忽然觉得恼火,他们的生活早已不再由自己控制,那么保留这样一双眼睛又能证明什么呢?于是他带着说不出的复杂的愤怒狠狠的给了对手一拳。 卓皓并不想这样挨打,可是对手的行动却总是在他的行动之前,耳边是观众的如潮的呐喊,听在卓皓耳朵里,也确实就像是海潮,而他自己就在这大潮中颠簸,一会儿被抛向这里,一会儿又抛向那里,疼痛早已不是最终极的问题,这就像是在军队里的训练一样,攻击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而他一个都躲不开。问题是训练总有结束的时候,而现在要结束的唯一办法就是他倒下去。于是卓皓就在对手一记重拳之后马上倒了下去,就在微笑刚刚浮现在他嘴角的时候,第一回合结束的钟声清脆地响起,然后,卓皓才听见自己倒地的声音,那一瞬间他失望得要死,一切还没有结束。 有人在为92号欢呼,有人在大骂卓皓,也有人在不知所谓的大声叫喊,在一片沸腾之中,阿尔伦困惑的注视着聚光灯下的卓皓。他的嘴角渗出血来,眼眶有些青肿,他踉踉跄跄的被搀扶回自己的角落,没有任何表情的接受一群人的治疗。为什么?现在的他不正应该在什么舒适的地方尽情的享受出卖天堂得到的幸福么?至少,他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就算是为了躲避追捕,可进了蔷薇大厅的人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也正是因为这个,星球联盟才会对加入蔷薇大厅的被通缉者往开一面。看上去,卓皓完全不是那个强壮的高加索人的对手,那么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一种痛苦又并不光彩的死法呢? 吴天注视着卓皓,他知道卓皓现在的训练情况还远远不到参加比赛的时候,可老爷子要他比赛,吴天看着这张毫无表情的年轻的脸,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老爷子希望这张脸就此消失。他拿不定注意现在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助手忙碌的为卓皓擦汗,涂防护油,教练在大声喊叫着技术要求,可是吴天知道卓皓和他一样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钟声敲响,卓皓站起身来,吴天决定要说点什么,可就在他刚刚张嘴的时候,卓皓已经走向了擂台中央,吴天泄气的闭上了嘴,注视着他的背影退回自己的座位。 92号向第一回合一样挥出一拳,力量很大,速度也很快,可卓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然后卓皓说:“不要打了,我认输。” 全场哗然。 结束比赛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方死在擂台上,或者认输。在黑市历史上,只有5个人是以认输方式结束比赛的,他们得到的是媒体和观众的一致羞辱,其中3个在比赛两周之后先后被自己的拥护者杀死,1个被逼自杀,还有一个在自己的签约公司被老板打死。但无论哪个都不是像卓皓这样在仅仅第二回合开始,还没有遭受到对手任何威胁的情况下就认输。 观众开始愤怒,许多东西开始向擂台扔下来,安全人员不得不冲上观众席拦住激动的人群。 裁判员和解说员目瞪口呆,所有的媒体检测镜头都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纷纷对准擂台上的两个人。 92号难以置信的瞪着卓皓,半晌,才说:“你……你疯了!” 然后他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却更加惊讶的发现居然无法挣脱。 “不,”卓皓注视着他,仍旧平静的说,“我认输,不要打了。” 92号几乎是惊惧的转头看自己的教练,他的教练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向着解说员大吼,解说员望望裁决席,几个裁判耸了耸肩,他又望向卓皓的教练,如果他抛出白毛巾,卓皓就可以退出比赛了。 吴天惊讶的注视着卓皓,教练望着他寻求答案,就在触到白毛巾的一刹那,吴天想起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他紧紧抓住白毛巾,向教练坚决的摇了摇头。教练转身向解说员用力挥舞着胳膊,解说员会意的松了口气,掏出丝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向观众大声宣布比赛继续进行。 卓皓心里一沉,闭上了眼睛,怎么会忘记呢?他在心里难过的问自己,这一切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啊。 92号这一次轻松的抽回胳膊,卓皓转过头望向吴天,吴天也望着他,突然站起来向他喊:“没有用!你自己明白!” 卓皓蓦地回过头来,咬紧了牙,吴天说的对,没有用,无论怎样,他的生活都不在自己手里。 解说员这时宣布由于这次耽误,将取消第二次休息,比赛将从现在开始进入不记时阶段,观众顿时欢呼起来,按照规则,比赛有2次休息,将从第3回合开始不记时,直到一方死去或退出。 卓皓于是明白他没有别的选择,不能退出,只有胜利或死去。他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强烈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觉得像是在参加自己的葬礼,在那一瞬间,他疲倦地直想立刻就倒下去。 钟声就在这时敲响 第六章距离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与地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卓皓在心里知道自己是打不赢这场比赛的,当汗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也越来越疲倦的时候,对手却仿佛没有被消耗掉一点体力。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机械的躲闪,听不清观众在呐喊什么,也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唯一清楚的就是每一次被对手的拳头打中时的疼痛,然而,渐渐的,疼痛的感觉也不再那么明显,灯光仍旧那么耀眼,卓皓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也不记得多少次倒下又站起来,观众要看的是精彩的比赛,而这却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游戏。观众席上响起有节奏的“杀死他”的叫声,尽管比赛本身并不精彩,可这却是另一种猫与老鼠的捕猎游戏,或者是厮斗,或者是杀戮,这两种形式都可以满足许多人的欲望。 看着卓皓在擂台上挣扎,阿尔伦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 在不停的躲避中,卓皓终于找到机会向对手打出一拳,然而对手轻易就闪到一旁,顺势抓住了他的左臂,再一转身,就扭住了他,卓皓无法挣脱,只能感到手臂被扭在背后的疼痛。 “现在,”他的对手在他身后低沉的说,“你可以认输了。” 观众席上发出欢呼,裁判们都把前倾的身子倚向舒适的靠背,如果现在认输,所有的人都会接受,只有卓皓知道,他不能,他悲哀地在心里叹气,安多强巴没有给他退路,他唯一能选择的,就是死在这里。 92号却把卓皓的沉默当作了倔强,他恼火地低吼:“难道你一定要我杀了你么?” 卓皓马上感到左臂一阵剧痛。 “快点认输!”对手不耐烦地说,“否则我折断你的胳膊!” 卓皓咬紧牙,沉默着。 92号愤怒地向他大吼:“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退出!” 卓皓感觉到左臂越来越痛,却只能保持沉默/“好!”92号大吼。 在这一刹那,全场一片安静,卓皓觉得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听到了“喀”的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一种沉重的剧烈痛感一瞬间从他身体里穿过,他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然后对手把他惯了出去,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跪倒在地,抱着折断的手臂,痛得蜷起身子。 吴天颤抖着点燃一只烟,把它塞进嘴里,闭上了眼睛。 92号又走过来,一把把卓皓拽到自己面前。 阿尔伦心里一震,猛地站起身来,在这一刹那,他看到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年轻姑娘也蓦地站起来,然后用中文大声喊道:“卓皓!”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刹那间刺进卓皓脑海里,他猛地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珠玛。 她站在那里,还是那样两条长长的辫子,还是那样一张明净的脸孔和清澈的眼睛,她望着他,眼睛里闪动着同样的光彩。 吴天惊讶地看着珠玛,又看看擂台上的卓皓。 卓皓这时用所有力气推开抓住他的对手,完全忘记他用的是已经折断的手臂,他的对手因为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力气而怔住了,卓皓转身就向回走,现在,他只想马上从这里逃开。 “比赛没有结束!”92号向他吼,一拳打过来。 “闪开!”卓皓说,躲开这一拳,同时抬腿踢向对手的腹部。 92号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被踢了出去,一阵疼痛让他直想呕吐。 珠玛这时开始从观众席上向下跑。 卓皓匆忙向回跑,对手却又扑上来。 “我说了,”高加索人喘息着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卓皓挡开他的拳头,焦躁地问:“怎么才能结束?” “你死在这儿,”对手瞪着他,“或者我死在这儿!” “好!”卓皓冷冷地回答。 在这一刹那,92号才惊讶地从对手眼中看到了早就应该出现的暴戾,他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到一阵恐惧,然后才发觉卓皓竟然用折断的左臂撞向他的胸口,他下意识地一缩,同时伸手去抓那条已经折断的手臂,任谁这时都会收回受伤的手臂,而卓皓却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就在92号又一次用力的扭住他的断臂时,卓皓的右手已经紧紧扼住了对手的咽喉,受伤的手臂彻骨地痛,而卓皓此时却感觉到一种残忍的快感。 观众席蓦地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喊声,人群又一次沸腾,解说员被这突然的情势逆转搞得语无伦次,许多人激动地跳下座位。 卓皓就看着对手在他面前挣扎,脸色慢慢变得通红,眼睛中透出深刻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慢慢的,他的脑海开始变得空白,对手,灯光,人群,全都模糊成一片,耳边是如潮的叫喊,而他却又觉得什么也没有听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有人在拉他,他似乎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才看到解说员,场边的助手们,一群人都挤在擂台上,拽着他的胳膊,每个人都激动的在他耳边叫喊,他意识到他们叫他松手,这才看到对手的脸孔已经扭曲,眼睛突出,充满了恐惧。 “松手!”解说员用力拉他的胳膊,大叫,“他已经死了!” 卓皓机械地松开手,看到对手在他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大睁着一双眼睛,这时所有教练员,助手,记者都冲上擂台来,卓皓突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绞痛,他蓦地意识到这是毒瘾发作的前兆,也一下子清楚地感觉到左臂的疼痛,他不顾一切地推开所有拥向他的人,跳下擂台,向选手出入口跑去。 在一片喧哗混乱中,阿尔伦敏捷地从人群中穿过去,尽管已经看不到那个姑娘,但他知道她一定去了后面的选手准备室,阿尔伦知道自己有的是法子可以进去。 卓皓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拼命向前跑,右手在微微颤抖着,忽然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踉跄着摔倒在地,同时开始呕吐,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想真的杀了那个对手,他知道杀掉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并不是件舒服的事,他也知道是多么不应该在此时此刻见到珠玛,所有美好的回忆一下子全部粉碎,他怎么能让他见到这样一个可怜的像野兽般厮打,让别人取笑的自己,又怎么能让她见到这样一个沦为吸毒者的自己呢? 恐惧混合着毒瘾发作的巨大痛苦向他袭来,就在此时,后面的拐角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珠玛的声音响起来。 “卓皓!”她气喘吁吁地叫,“你在哪儿?” 卓皓心里不禁一酸,他踉跄着爬起来,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脚步声越来越近,卓皓的心狂跳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向前跑,躲进最阴暗的一条堆满杂物的岔路上,倚着高大的储藏柜跌坐在地上。 “卓皓!”珠玛仍旧在大叫,“我知道你在这里!是我!我是珠玛!” 卓皓知道这里纷乱密布的通道一定让珠玛不知所措了,她一定站在那些岔路口仿佛迷途的羔羊一样搜寻着他的踪影。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卓皓!”珠玛叫着,声音里带着热切的希望,“是我啊!我从藏北来看你了!” 卓皓悲哀地闭上眼睛,头痛欲裂,胃里抽搐地痛着,他想伸过头去看看,又没有足够的勇气,想逃开,却又舍不得。 “卓皓!”珠玛又叫,又急,又在不停地喘着。 “卓皓!”她叫着,“我特地跑来看你!我知道你在,出来啊!是我!是珠玛啊!” 走廊里响着回声,仍旧空无一人。 然后卓皓听见珠玛跺脚的声音,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卓皓想,而后又马上想到红巢夜总会,忍不住难过得想哭。 “卓皓!”珠玛一边跺脚一边叫,“是我啊!你……” “不用找了。”一个声音平静地打断她。 卓皓看到黑衣服的老板从前面一个拐角走出来,向他眨了眨眼,从他前面走向那条通道,他惊恐地注视着他消失,觉得喘不过气来。 “是你?”珠玛惊讶地说,望着老板。 “不用找了,”老板微笑着说,“他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珠玛问,声音像以前一样孩子气。 “为什么?”老板似乎觉得很有趣,反问道,“你应该知道啊。” “我?”珠玛惊讶地说,“我不知道啊!” 老板轻笑着叹了口气:“傻姑娘,难道这一年里红巢还没有让你长大么?” 珠玛一下子沉默了。 卓皓感到心里一冷。 “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老板温和地说,“卓皓也是一样。” “不!”珠玛倔强地说。 “难道你认为他现在还会要你么?”老板微笑着说,“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姑娘了。” “不!”珠玛叫起来,声音开始发颤。 卓皓的心也同时开始颤抖,他现在又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要求他在刚才的擂台上死去,他就决不应该拒绝,拒绝的代价就是他让他看一幕比死亡更加令他痛苦而恐惧的悲剧。 如果他刚才死了,就不会让他心爱的姑娘站在这里接受凌辱,而如果他现在站出来,就会让他最心爱的姑娘遭遇更多的不幸。 理智告诉他只能把不在乎彻底地伪装下去,而情感却用最剧烈的痛苦淹没了他。 “回去吧,”老板说,“别再找他了。” “我不相信!”珠玛望着他,说,“我的卓皓不会变!” “你的卓皓?”老板忍不住一笑,“他已经不再是你的,他不要你了……” “我不相信!”珠玛退后一步,叫着,打断他。 “很难接受是么?”老板轻笑着,“傻姑娘,他现在只会去红巢找你,就像其他男人去找你一样,因为,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属于任何男人的小姑娘了。” “不……”珠玛颤抖着说,“我的卓皓不会变……” “回去吧,”老板接着说,“一切都没有改变,变的是你自己。” 珠玛睁大眼睛望着他,一滴泪水慢慢从她眼眶中滑下。 “我不相信……”她哽咽着说。 卓皓在听到她哽咽的一瞬间感到心如刀割,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哭,他原本以为她是个永远不会哭泣的快乐的天使,在这一瞬间,天使就坠落到了充满痛苦的凡尘。 “我不相信……”珠玛哽咽着重复。 然后,她慢慢向后退,最后,转身向回跑去,成串的银镯碰出纷乱的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触目惊心地回荡着。 老板望着她的背影消失,轻轻走回来,望着蜷在角落里,痛得缩成一团的卓皓,微微一笑,问:“是断了胳膊痛,还是极乐世界让你痛?” 卓皓不回答。 “这两种都比较好解决,”老板不急不缓地说,“只要你开口,马上就不会痛了。” 卓皓仍旧不回答。 “或者是……”老板说。 “你走吧,”卓皓虚弱地打断他,说,“求求你,走吧……” 老板一笑,走了回去。 阿尔伦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镇静得不敢相信,他完全听得懂他们说的中文,也看到了卓皓那张充满了深刻痛苦的脸,那和他熟悉的那张平静温和的脸相差太多,并且,他真的吸毒,他看到卓皓跪在地上,断了左臂极不协调地垂着,完好的右手也已经在地板上砸得血肉模糊,这根本就不再像是一个人,完全是一只垂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阿尔伦现在其实十分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副场景,他宁愿看到卓皓得意洋洋,不可一世,那么,他杀了他至少会有一点成就感,他也相信欺骗了天堂的人至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然而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吸毒者,一个显然受控于别人的沦落者,无论是忠于还是背叛了天堂,这个人总该配得起天堂,而阿尔伦现在看到的,是一个甚至没有最起码的尊严的卓皓。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过去,注视着脚下昔日的战友。卓皓在恍惚中抬起头,居然看到了阿尔伦,那一刹那他激动得眼睛都在发亮,就在他张口要说话的时候,一支枪抵住了他的额头,他一下子呆住了。 “说吧,”阿尔伦冷冷地说,“我给你申辩的机会。” “我没有……”卓皓努力用残存的理智和气力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来。 “说啊。”阿尔伦盯着他,目光中再没有了一丝往日的温暖。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瞬间迸发,卓皓突然就觉得泪流满面,从他十五岁起就再没有哭过,而现在,他一面痛哭一面拼命地摇头,甚至连哭泣都没有声音,在最需要语言的时候,他却偏偏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阿尔伦字那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心软了,卓皓望着他的眼睛仍旧和从前一样坦诚而温顺,尽管充满了痛苦,可他还是能够从那张脸上看出恳切的乞求,尽管卓皓没有说话,可阿尔伦还是知道他有话要说。 “你吸毒,”阿尔伦冷冷地说,“这也是在藏北活下去必须的么?要活下去甚至必须牺牲整个天堂突击队么?” 卓皓仍旧一面痛哭一面摇头。 阿尔伦咬着牙说:“你必须死,可我宁愿让你死在这里,我不想你站在军事法庭上让所有人再回忆一次你背叛我们的经过。” “尤其是,”他停了停,接着说,“在天堂解散之后,在莫列克已经死去之后。” 卓皓心里一震,他惊恐地望着阿尔伦。 “死了之后,”阿尔伦冷冷地说,“也许你倒可以向他解释一下你的理由。” 他说完,扣动了扳机。 卓皓在这一刹那用尽所有力气抱住阿尔伦的手,子弹带着剧痛洞穿了他的右肩,疼痛使他突然获得了另一种力量,他嘶哑着嗓子叫:“队长!我没有!” 然后他就丧失了所有了力气,倒了下去,最后,他近乎耳语地说:“不是我,是圣克莱尔……” 第二次中国。藏北高原。 中国。藏北高原。 墙上的屏幕闪烁着,阳光一寸一寸地从高大的房间里挪过,慢慢地,房间变得昏暗,彩色的玻璃投在地上几块光斑,也随着阳光的消逝变得越来越淡,一群鸽子在地上散步,偶尔有几只飞上阴暗的大厅的窗棂或者在空中盘旋。 也许除了安多强巴本人,没有人觉得这间阴暗的大厅是个舒服的住处,然而安多强巴却悠闲地躺在软椅里,在脚凳上伸直了双腿,然后才睁开了眼睛。马上就有人为他送上温热的毛巾和温热的茶,他擦了擦手,喝了一小口茶,又舒服地躺了回去,这时,他才懒懒地开口,问:“你刚才……说什么?” “比赛已经结束了。”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尽管半个小时前他过这句话之后安多强巴就闭上了眼睛,他仍旧笔直地站在这位主人身后,一直都没有动过,直到安多强巴睁开眼睛,再一次开口问他。 “哦?”安多强巴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对面墙上的屏幕还在闪烁着。 “结果怎么样?”安多强巴又问。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刚刚他和这位主人一起观看了卓皓的第一场比赛,他敢肯定安多强巴是看完全部直播之后才闭上的眼睛,那么,这句问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呢? “他……”黑衣人犹豫着说,“他杀了对手……” 安多强巴轻轻笑了起来:“你一定以为我想让现在就死,是么?” 黑衣人心里一震,望着他的主人。 “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安多强巴似乎很愉快地说,“你们安排这样的比赛,是想让死在擂台上,是么?” 冷汗开始从黑衣人额头上冒出来,他以为这确实就是这位主人的意思,他以为上一次安多强巴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老爷子……”黑衣人的声音开始发涩,“我以为……” “你放心,”安多强巴抬了抬手,打断他,“你没搞错,我确实想看场黑市格斗赛……” 黑衣人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可我没想让他现在就死。”安多强巴接着说。 黑衣人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 安多强巴转头看着他忐忑的脸,忍不住一笑。 “我已经让你放心了,”他笑着说,“你以为让他去比赛他就一定会死么?”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主人的表情。 安多强巴又喝了口茶,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多么有趣的比赛……” “老爷子……”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说。 安多强巴伸出一只手,摇了摇头:“你办得很好,你只是不了解他。” 黑衣人沉默着,半晌,才试探着说:“那么珠玛……” 安多强巴似乎轻轻笑了笑:“吴天和郑存知道该怎么做。” “是。”黑衣人答道。 安多强巴忽然又笑出声来,说:“有趣,真有趣。” 黑衣人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他已经完全不明白这位主人的意思了。 第七章正确与错误 除了智慧,在分辨对错的时候,我们更需要的是勇气。 直到离开开罗热闹的街市,回到基地他自己的小屋,直到已经躺在了他自己的床上,阿尔伦·斯威克尔的脑子里仍旧是一团乱,卓皓蜷在角落里痛苦的样子还强烈的印在他脑海里,那个餐馆老板和那个长辫子姑娘的对话也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盘旋,尤其是卓皓抱住他的手,让那颗本该射入他额头的子弹洞穿他的右肩,然后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没有”的时候,阿尔伦清楚地看到那张脸上的委屈和焦急,还有他在昏过去之前用尽所有力气说道那句话是什么?阿尔伦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现在那上面还有被卓皓抓得发红的痕迹,他用的力气太大了,他一定很着急,阿尔伦想,只是那是他已经糊涂了,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那么用力地抓着他,完全忘记了已经折断的手臂,也忘记了应该留一点力气把话说清楚,他只是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在失去知觉之后,他的右手甚至还紧紧抓着他,他到底要说什么? 有人在轻轻地敲门,阿尔伦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走过去开门,肖恩带着一脸疲倦走进来,躺在床上,看到肖恩,阿尔伦觉得从未有过的愉快。 “训练很辛苦,是么?”他问。 “他们努力在找一架飞得和先锋一样好的飞机,”肖恩泄气地说,“如果找不到,就得给我找一个比现在更称职的教官。” 天堂突击队解散之后,先锋战斗机也暂停了服役,而大多数习惯了先锋战斗机的队员在分插到各个常规战部之后都不太适应常规的战机和战甲。 “如果你到这儿来休息那就太糟了,”阿尔伦笑着说,“我正巧有个非常麻烦的问题得要你动脑子。” “别问我,”肖恩马上说,“我对机器一窍不通。” 阿尔伦轻轻笑了起来——他现在的工作就是检修机器。 “不是机器,”他说,“是人。” “是人?”肖恩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我今天遇到了卓皓。”阿尔伦平静地说。 肖恩猛地坐了起来:“卓皓?!” “没错,卓皓,”阿尔伦看着他,点点头,“他在蔷薇大厅打擂台。” “黑市拳赛?”肖恩更加觉得难以置信,“他居然做这个?” 阿尔伦耸了耸肩。 “然后呢?”肖恩盯着他,问,“你把那个混蛋怎么了?” “我给了他一枪。”阿尔伦说。 “你!”肖恩一下子站起来,然后顿了顿,说,“对,当然。” 随后他又暴躁起来,大叫着:“才一枪?你只给了他一枪?你忘了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了,你忘了莫列克了?如果是我,我就,我就……” “肖恩,”阿尔伦拉住他,平静地说,“我给了他一枪,可只打穿了他的肩膀。” 肖恩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叫起来:“肩膀?你是说,他的,肩膀?” “肖恩,”阿尔伦又一次拉住他,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这是个非常麻烦的难题。” “你居然没杀掉他?”肖恩问,又失望又愤怒。 “因为就在我扣扳机的时候,”阿尔伦盯着肖恩说,“他抱住我的手说他没有。” 肖恩一下子又坐了下来,半晌才问:“没有?” 阿尔伦点点头。 “没有什么?”肖恩茫然地问。 “这就是我要你猜的,”阿尔伦说,“你觉得他想说没有什么?” 肖恩看着他,突然转过头去,说:“我不猜。” 阿尔伦心马上觉得充满了希望。 “你不猜并不代表你猜不出,”他微笑着说,“其实你就是因为已经猜出来了所以才不猜。” 肖恩烦躁地转过身,说:“那又有什么用?你要我猜,我就猜他说的是他没有背叛我们,我愿意这么猜,可是,行么?” “肖恩!”阿尔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里闪闪发亮,“行!我们可以想办法证明给别人看,行!” 肖恩又怔住了,许久之后,才呐呐着:“队长,你是说……” “上帝啊,”阿尔伦闭上眼睛,说,“千万别说我错了,千万别说!” “队长……”肖恩说。 阿尔伦睁开眼睛,注视着他,说:“现在你听我从头跟你讲。” 第三卷 第一章需要什么 一个选择,在很多时候就决定了我们的一生。 在尼罗河基地主楼的第一会议室里,威克多·冯·汤普森,关仲允,德拉金斯·摩尔,这三位地球联盟军的最高统帅正坐在一起,此时正是地球上阳光最温暖的时候,明亮的光线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洒在纯白的沙发和地毯上,使这间更像是客厅的会议室显得更加亲切。 “但愿我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不是到你这里做客了。”摩尔上将放下茶杯,轻轻地说。 汤普森注视着他的老朋友,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德拉金斯·摩尔驻守金星已经有三十年了,每年,他们都只能碰两、三次面,其他的时间都是在虚拟状态下联络,摩尔和关仲允都不约而同把碰面的地方选在了尼罗河基地,汤普森知道,和两个远离故乡的朋友相比,他自己实在是幸运多了。 “但愿,”汤普森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希望我们已经结束这场战争了。” 尽管塔法人使用了生化武器,但却似乎使地球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前一个时期因为攻击医疗舰而受到的星际谴责仿佛因此全指向了塔法人自己,似乎中立星球全部认为地球人即使不是上当受骗也是无心之过,而塔法人却是蓄意报复而且有自设圈套的嫌疑。一年多来,塔法人受到了严厉的星际打击以惩罚他们使用违禁武器,当形式转而偏向对地球有利的时候,地球人反而变得有些束手束脚,每个人都希望尽快奠定胜局,而偏偏这几个月来的战绩却不温不火,星球联盟甚至已经收到几个友星的信函,他们主动提出向地球无偿提供增援机动部队,以便能够帮助地球在年内迫使塔法人投降。 “我想我不得不在医院里躺上三个月了,”汤普森上将苦笑着地说,“我正在向医生建议把病房搬到这里来,他说我的肝如果再不治恐怕就得换个新的了。” “不要换,”关仲允上将笑着说,“那样很不划算,旧的如果还能用就凑合着用吧,这个年头新的总是不如旧的。” “这里做病房也不错,”摩尔上将向下看看,笑着说,“下次我就可以到这里来探病了。” “那么你准备把这个摊子交给谁呢?”关仲允问。 汤普森上将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还是那个人,罗伯特·圣克莱尔。” 关仲允和摩尔惊讶地互相望了一眼。 “你用人的方法倒还真是与众不同。”关仲允说。 “你确定?”摩尔向他靠过去一点,“我记得好象几分钟之前我们还在说有关于……” “所以,”汤普森上将点点头,“这至少证明了他不是个普通的人。” 然后,他又苦笑了一下:“尽管我个人对他的做法并不那么赞同。” 摩尔笑了,说:“这就好,我还以为你真的老糊涂了呢。” 汤普森上将叹了口气,说:“一个难得一见的英雄忽然成了叛徒,我总得想想是怎么一回事,想明白了也就只好狠狠心,我总不能没了一个英雄在把另一个英雄也赶着送上断头台,还是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再说吧。” 关仲允也叹了口气,说:“不错,不管怎么说现在形式确实对我们有利,也算是塞翁失马吧。”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谁又能知道这个有利的形势是不是也是他当初就算好的呢?” “所以我更不能现在就让他上军事法庭,”汤普森上将说,“我们都知道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他还算是一个军人,他知道该怎么做,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吧。” 关仲允和摩尔都点了点头。 现在,地球最需要的,是天堂突击队。 然后,汤普森上将叹了口气,望着两个老朋友,说:“我们老了,现在是别人的天下,他们和我们已经不再信仰同样的东西了。” 两个朋友微笑着叹了口气。 站在三位最高统帅的面前,罗伯特·圣克莱尔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刚才汤普森上将对他说在他卧病的三个月中,将由他,罗伯特·圣克莱尔中将代管尼罗河基地的军务,着意味着什么,连圣克莱尔自己都不敢想象。 “中将,”汤普森上将注视着他,说:“你有什么想法?” 圣克莱尔望着三位统帅同样严肃的脸,过了很久才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真心诚意地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那么,”关仲允上将注视着他问,“我们现在还缺少什么?” 圣克莱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们缺少天堂突击队。” 三位统帅互相对视了一眼。 汤普森上将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问:“派谁去重组天堂?” 圣克莱尔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查尔斯·沃克和哈兰·哈瑟。” 这一次,不但关仲允和摩尔惊讶得对视了一眼,甚至连汤普森上将自己也暗地里吃了一惊。 “可是他们……”汤普森上将说。 “只有他们两个在,”圣克莱尔说,“天堂才是真正的天堂。” 即使拥有了所有权利,他也终究生活在这里,母星地球也仍旧在战火中挣扎,而他现在不但拥有了在地球基地的权利,似乎也同时拥有了将他的母星带出战争泥沼的机会,而这将是又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即使对做过的一切并不后悔,圣克莱尔也在心里承认,当看到那些死于生化武器的士兵残破的尸体时,他也曾经怀疑自己的赌注是否下得过于大了,而这样大的赌注又是否真的值得。 三位统帅相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房间里的气氛似乎轻松下来。 汤普森上将最后站起身来,对他说:“不管过去如何,中将,在战争结束以后,我祝愿你有个美好的未来。” 圣克莱尔心里蓦地一动。 第二章重生 透过火光,在烈焰灼烧的经过背后,我又看到你微笑的脸庞。 就在阿尔伦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小屋,还没来得及洗洗脸的时候,门就被人一把推开,猛地撞在墙上,肖恩闯了进来,又砰地把门踢上,一脸兴奋地大叫:“我知道了!” 阿尔伦疑惑地看着他,肖恩几步跨过来,一把把阿尔伦从床上拉起来,激动地大声说:“我知道卓皓最后说的是什么了,队长!” 阿尔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 “圣克莱尔!”肖恩大声说,“不是森什么,也不是桑什么,是圣,圣克莱尔!” “圣克莱尔?”阿尔伦望着他,想了很久,试探地问,“是圣克莱尔中将?C3战部的指挥官,罗伯特·圣克莱尔?” “就是他!”肖恩肯定地说,“那天我托卓皓帮我打电话约西尔维亚,他不肯,我把号码塞给他就逃了,当时离我们分手的地方最近的就是C3战部的生活区,他一定是到那里去找电话碰巧知道了什么,有人说那天下午C3战部的生活区响过警铃,然后封锁过出入口,后来我求了C3战部的一个勤务兵很久他才告诉我他听说是在抓一个人,他猜是跟天堂突击队有关,因为他当时在旁边的走廊,周围其他走廊都是士兵,他听见那个人大叫着圣克莱尔中将的名字,还大叫着天堂突击队,C3战部的士兵不让他说话,后来好象就把他打昏带走了,那时你和莫列克在沃克指挥官的办公室,当天晚上就宣布解散天堂突击队,卓皓也不见了。” 阿尔伦听他说完,又想了很久,才缓缓地说:“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一定和圣克莱尔中将有关,如果那天他们抓的真是卓皓,卓皓又真的想跟我说圣克莱尔,那么……” “别管那么多了!”肖恩急噪地打断他,跳起来,“我们去找卓皓!” “等等!”阿尔伦拽住他,若有所思地说,“可卓皓的确在吸毒,而且那时他也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和那个餐馆老板本来就认识……” “所以才要找他啊!”肖恩再一次急切地大叫,“找到他才能问个清楚!” 阿尔伦刚要答话,电话忽然响起来,他拍拍肖恩的胳膊,站起身来,走过去拿起听筒,屏幕亮起来,居然是查尔斯·沃克指挥官出现在那上面。 “沃克指挥官!”阿尔伦和肖恩一齐叫出声来。 “肖恩也在你这里,”沃克指挥官微笑起来,说,“那就更好了,本来我和哈兰想自己去找你一趟,但现在太忙了,所以只好打个电话,少校。” 少校?! 阿尔伦心里一动,下意识地立正战好。 “是的,少校,”沃克指挥官看到了他满脸的忐忑,一笑,说,“我以天堂突击队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队长阿尔伦·斯威克尔少校,4小时内通知天堂突击队所有队员,晚上7点准时在天堂会议室集合。” 阿尔伦一时间完全呆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就木然地站在那里,张大了眼睛望着屏幕上沃克指挥官微笑的脸,半晌,又望向旁边的肖恩,后者也同样是一张目瞪口呆的脸,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对着屏幕说:“长官,您是说……” “对,斯威克尔少校,”沃克指挥说,在屏幕上微笑起来,“我们要重组天堂了,孩子们!” 一片寂静,然后肖恩突然跳起来,一把抢过听筒,用最大的声音叫:“重组天堂?!” 沃克指挥官望着他,微笑着点点头。 “队长!队长!”肖恩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他转向惊讶的阿尔伦,叫着,“你听到了么?你听到了么?” 然后他又向着屏幕大叫:“指挥官!我……这……我是说……” 阿尔伦忽然上前一步,又一把抢回听筒,大声说:“明白,长官!” 沃克指挥官温和地笑着,点点头:“那么晚上见了,少校。” “是,长官!”阿尔伦立即立正行礼,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行过这个军礼了,手指还在额头上,他的心里已经涌上一阵灼热的激动。 还是那间熟悉的会议室,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当查尔斯·沃克和哈兰·哈瑟在7点钟准时推开门,看到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立正行礼的时候,即使是久经沧桑的心,也禁不住被感动了。 “天堂突击队,47人,”阿尔伦上前一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全部到齐!” 沃克和哈瑟这时才注意到,人已经少了很多,47个,原先的76个人现在只剩下47个,在以前,即使是最吃紧的时候,他们的人员差额也没有超过10个,而现在,短短的一年半,就只剩下47个人。 哈瑟教官忽然大声说:“莫列克呢?难道连他……” “一年前,”阿尔伦低声说,“他就已经牺牲了。” 沃克和哈瑟震惊地对视了一眼,半晌,沃克指挥官才缓缓地说:“我本来以为……”话刚说出口,他就垂下头去,没有再说,过了很久,他才低声接着说,“我本来以为可以给你们一个交代,你,还有莫列克,我本来以为可以再看到你们两个肩并肩地站在这里,就像我们离开的那天一样,我本来以为可以让他重新作为一个军人站在这里,就是要死,我以为也可以让他死在天上……” 然后他就又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无论原本是作了怎样的期望,现在,所有的准备和希望都落了空,只剩下47个人,而且,对于莫列克·彼得列夫,生活永远地收回了再次辉煌的机会。 许久之后,沃克指挥官才重新抬起头来,望着面前47张年轻的面孔,轻轻但坚定地说:“至少我们还活着,至少我们又回到了这里,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继续替我们已经死去的朋友好好活下去,一直到看见胜利的那一天!” 片刻的沉默之后,所有的士兵都把帽子扔向了天花板,互相拥抱在一起,直到这时,所有人才都任由泪水湿润了眼眶,在这个时隔一年半的重逢的时刻,流泪与坚强无关。 所有划归其他部队和暂时停用的原天堂突击队生活和训练场地都重新交还给了天堂,对尼罗河基地的公开说法是天堂突击队结束了整顿,重新加入战斗部队,除了人员损失,其他一切都和一年半以前一样。 会议结束,在所有队员都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区之后,阿尔伦和肖恩才找到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平复了最初的喜悦和激动,现在又到了理智的思考的时候。 “你要说什么?”哈瑟教官看了沃克指挥官一眼,才望向阿尔伦,带着满脸的怀疑和隐隐的怒气。 “我是说卓皓。”阿尔伦又重复了一遍。 “别跟我提那个混蛋!”哈瑟教官大吼,“不要提那个无耻的叛徒!” 尽管已经过了一年半,但哈瑟教官的脾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肖恩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如果说他只害怕一个人,这个人也一定是哈瑟教官。 阿尔伦却惊讶地问:“难道没有人解释一下卓皓的事?” “那个叛徒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事?”哈瑟教官向他吼。 “可是,”阿尔伦说,“难道汤普森上将在重组天堂的时候……” “汤普森上将一个月前就住院了,”沃克指挥官打断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少校?” “住院了?”阿尔伦又吃了一惊,问,“那么是谁决定重组天堂?” “罗伯特·圣克莱尔中将,C3战部的指挥官,”沃克指挥官说,“汤普森上将住院期间由他暂时代管尼罗河基地的军务。” 这一次连肖恩都惊讶得叫起来:“圣克莱尔?!” “注意你的口气,士兵,”哈瑟教官沉着脸说,“圣克莱尔中将是我和沃克红鸟军校的老同学。” “我不是,长官,”肖恩急忙说,“我是说,对不起,长官……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怎么了?”沃克指挥官站起来,严肃地望着他们,“哪里出问题了?” 肖恩望了望阿尔伦,阿尔伦深吸了口气,说:“卓皓没有离开开罗,半年前我在蔷薇大厅见过他。” 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都惊讶地看者他。 许久,沃克指挥官才皱着眉毛说:“蔷薇大厅?” 阿尔伦点点头,把他和肖恩知道的有关卓皓的一切都讲了一遍。 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惊讶地听他讲完,然后,哈瑟教官瞪大了眼睛,说:“少校,你居然没告诉我们你早就知道卓皓是血琴党徒?!” 阿尔伦只好苦笑。 沃克指挥管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说:“这样看来,圣克莱尔一定和这件事情有关,可是现在……” “既然汤普森上将把这里交给他,”哈瑟教官说,“我们就该信任他,何况他是我们的老同学啊。” 沃克指挥官又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所以我说,”肖恩说,“我们应该马上去找卓皓,找到他,就全都明白了。” 去找卓皓?沃克和哈瑟对视了一眼。 “我们应该去,”阿尔伦说,“至少,也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是,”沃克指挥官沉吟着说,“很快就会有我们的任务,恢复训练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时间太紧了……” 阿尔伦和肖恩互相望了一眼,心都沉了下去。 “所以,”沃克指挥官忽然微笑起来,“我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去做这件事情。” 阿尔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三章再次到来 在迷茫与清醒之间,我用微弱的期望来安慰渐渐弥散的绝望。 半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一个黑市拳手来说,却足够他结束自己的生命几十次了,尤其是正处于新秀选拔赛的时候,每周会有三场比赛,每个新秀都会有一到两场比赛,这半年里阿尔伦没有卓皓的任何消消息——蔷薇大厅有自己的方式做到保护它的选手,尼罗河基地里没有人知道新秀74号就是卓皓——就算知道,也没有人追究。 可是,半年了,他还活着么? 走在开罗热闹的街市上,阿尔伦却觉得心事重重。上一次见卓皓的情景还深刻地印在他脑海里,卓皓还活着么?是杀人,还是已经被杀?或者,陷入毒品的深渊,不可自拔地沉沦? 肖恩轻轻拍了拍阿尔伦的胳膊,说:“到了。” 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被通缉者,阿尔伦和肖恩干脆直接来到了蔷薇大厅。 在前台的问询电脑里,阿尔伦从特殊命令窗口输入了寻找新秀74号的指令。电脑闪烁着要求身份确认,阿尔伦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军籍证贴到了扫描镜头上。 即使是蔷薇大厅,也得买尼罗河基地的账。 几分钟,一道自动门开启,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审视地望着阿尔伦和肖恩,然后轻轻鞠了一躬,说:“请跟我来。” 他们被带到33层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然后那个带路的男人退了出去,这是一间半圆形的房间,半圆的墙壁全是透明的玻璃,从这里不但能望到金光闪闪的尼罗河,甚至能够看到远方尼罗河基地的一些银光闪闪的建筑。 “视野很好,对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阿尔伦和肖恩转过身,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中国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 “我叫吴天,”他向他们微笑着,“请坐。” 然后他就坐在纯黑色的皮质沙发里,马上有一个中国姑娘从侧门出来,送上三杯泡在精致的瓷器里的茶。 “盖碗茶,”吴天微笑着,“茶和杯,都是我们中国的特产。” 阿尔伦和肖恩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来,注视着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国人。 “现在,”吴天说,“两位可以告诉我究竟有和贵干了?” “卓皓在哪里?”阿尔伦开门见山地问。 吴天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尼罗河基地要缉捕叛变者的话,就不必了,反正回去也是一颗子弹,这个目的蔷薇大厅同样办得到。” 肖恩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冲动地站起来,大声问:“他已经死了?” “请坐,”吴天仍旧微笑着说:“请坐,先生。” “你快说!”肖恩看上去像是马上要扑过去。 吴天忍不住笑出了声,说:“怎么,这样难道不好么?” “他死了?”阿尔伦沉声问。 “如果蔷薇大厅没有这点本领,”吴天温和地笑笑,“星球联盟会对这么多加入蔷薇大厅的在缉人员网开一面么?” “谁杀了他?!”肖恩吼着就要去抓吴天的衣领。 阿尔伦一把抓住肖恩的手腕,盯着吴天的眼睛说:“我们不是来抓他的,否则就凭你还拦不住!” 肖恩被阿尔伦一把拉回去,重重地坐在沙发里,吴天的眼睛闪了闪。 “安多强巴在这里有多少股份?”阿尔伦接着问。 吴天的眼睛又闪了闪,半晌,才说:“告诉我你们是谁。” “他到底死了没有?”阿尔伦没理会他,接着问。 吴天也盯着他,半晌,忽然一笑,轻松地向后一靠,说:“你希望听到哪种答案?” “让我满意的答案。”阿尔伦说。 “这很简单,”吴天悠闲地喝了口茶,“无论两位抱哪种希望,结果都可以令人满意。” 阿尔伦目光闪烁着望着他。 “别误会,”吴天轻轻笑了笑,“我决不会听到两位希望他死就派人过去现在给他一枪,反正就算两位真的这样希望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 阿尔伦的心里现在才稍稍放下一点,他说:“那就是说,他还活着?” 吴天不置可否地一笑:“看来两位真的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布新秀74号不治身亡的消息。” “不治?”肖恩拧起眉毛,“他得什么病了?” “他的毒瘾已经很深了?”阿尔伦心里一沉,问。 吴天的目光又是一闪,说:“两位既然知道得这么多,那也就不必再装,两位总不会说是卓皓的朋友专程来探病的吧。” “没错,”阿尔伦也轻轻一笑,端起茶杯,“我们确实是他的朋友,专程来探病。” 吴天反而怔了怔,随即也笑起来,说:“这倒是件有趣的事,据我所知,卓皓这十几年里什么人都有过,凑巧就是没有过朋友。” 阿尔伦忽然重重地把茶杯砸在地上,盯着吴天,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马上带我们去见他,否则,我保证你明天就得发自己的卜告!” 肖恩的枪就在茶杯碎裂的同时顶住了吴天的额头。 一阵枪支撞击声,四扇侧门全都开启,十几支枪也同时瞄准了阿尔伦和肖恩。 一时间只听见时钟秒针嗒嗒地轻响。 吴天盯着阿尔伦,忽然一笑,抬起手,侧门口的人随即退了出去,四扇门又同时被关上。 “有这个必要么?”吴天轻笑着挡开肖恩的枪。 “要看吴先生自己了。”阿尔伦也微笑着说。 “我总不能和尼罗河基地过不去,”吴天笑着说,“就算是我的主人也经常这样说,总不能和尼罗河基地过不去。” 阿尔伦当然知道这位“主人”是谁。 “况且,知道是朋友来探病,”吴天接着说,“我的主人会很高兴的,他一直希望卓皓在这里过得开心。” 他说着,站起身来,向左边一扇门伸出手臂,躬了躬身子。 阿尔伦和肖恩跟着他走进那扇门里,里面居然是一个传送通道,他们发现自己在下落,然后又向前行了几百米,走过十几米的通道,拉开另一扇门,他们已经站在了蔷薇大厅主楼后的巨大花园里,前面绿木掩映着几幢米黄色的小巧别墅,他们穿过别致而漂亮的花园,绕到那几幢米黄色别墅后面,隔着一池清澈的湖水,对面隐约可以看到一座依水而建的纯白的庭院,湖面上有船,还有一座竹桥,他们从桥上走过去,才看清围廊里还有一座一层的舒展开的别墅,阿尔伦在心里也忍不住对这个地方的设计精巧赞叹起来,走进围廊,才看到偶尔走过几个年轻的中国姑娘,都用略带诧异的目光望着他们。 “是这里了?”阿尔伦问。 “对。”吴天说,然后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说句实在的,其实不管两位抱什么希望,结果都可能不大让两位满意的。” 阿尔伦心里一沉,然后跟着吴天走进那幢青砖红瓦的别墅,进到里面就仿佛来到了异国,房子是完全中式的装饰,而那些红木的家具看不上冰冷而生硬。穿过一间厅堂,他们来到一个长长的走廊,两旁有很多通路可以通到这座房子的其他部分,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他们来到另一间稍小一点的客厅,有两个护士模样的年轻的中国姑娘正站在墙边一排直通向天花板的木架前,看到阿尔伦和肖恩,显然很吃惊。 “这是什么地方?”阿尔伦问。 “以前,这里是我的家,”吴天苦笑着,“现在是病房。” 这时从侧面的一扇门里走出一个同样打扮的姑娘,看到这三个男人,怔了一下。 “今天怎么样?”吴天向那姑娘问。 “老样子。”年轻的护士耸耸肩,又看了阿尔伦和肖恩一眼。 吴天笑了笑,向那扇门伸出手,说:“请吧。” 阿尔伦和肖恩跟着他走进去,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吴天推开一扇雕花的门。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阿尔伦还是呆住了。 这只不过是间干净的病房,就和随便哪一家医院的单人病房一样,百叶窗挡住外面过于刺眼的阳光,病房旁边的柜子上放着药盒,甚至还有一束正在开放的花,只不过一切都是雪白的,花是雪白的菊花,在这个季节和这个地方,雪白的菊花是极其昂贵的东西,然而有谁会在一个病人的床头放一束白菊花呢,这看上去不像是放在床头,却像是放在冰冷的墓碑上。 床上的病人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消瘦而憔悴,除了深陷的眼眶,整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连干裂的嘴唇都苍白得发青,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还活着的人,如果不是旁边一台显示各项生理机能的机器上还有或红或绿的点在闪烁,每个人都会觉得床上的就是一个死人。 阿尔伦深深吸了口气,这居然就是卓皓,是那个半年前还能在擂台上厮斗的卓皓。 肖恩几步扑过去,大叫:“卓皓!” 卓皓的眉毛似乎跳了一跳,他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卓皓,”阿尔伦也走过去,轻轻地叫,“卓皓。” 卓皓向他们转过头来,仍旧是茫然地望着他们,然后,那双眼睛刹那间有了光彩,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他们,然后又望向门口的吴天。 “没错,”吴天哼了一声,说:“你现在十分清醒,没在做梦。” 卓皓又望向阿尔伦和肖恩,然后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拼命想要坐起来,用力地伸出胳膊想要抓住阿尔伦和肖恩的手,气喘吁吁地说:“我没有!队长!我没有……” 他胳膊上连着的导线哗啦一阵乱响,仪器上的指数剧烈地起伏着,发出嘟嘟的尖利的鸣响,几个护士全都向这里跑来,脚步声急剧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然后她们慌张地冲进来,一个姑娘撞在吴天身上,吴天也同样惊讶地望着卓皓。 “别!卓皓!”阿尔伦急忙按住他,一边拉开肖恩,“放手,肖恩!” “队长!我……”卓皓惊恐地伸手去抓他的胳膊,“队长!” “我知道!”阿尔伦按住他的手,说,“我知道!” 然后他回头看那几个护士,一个姑娘啊了一声急忙走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肖恩一步冲向吴天,拽起他的衣领,“你们把他怎么了?” 吴天却反而平静地一笑,说:“这要问他自己。” “肖恩!”阿尔伦说。 肖恩松开手,吴天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向卓皓望了一眼,笑着说:“我还以为从上个星期开始你就忘记了怎么说话呢。” 卓皓盯着他,急促地呼吸着。 “不要激动,”护士对他说,又望了阿尔伦和肖恩一眼,“伤口才刚刚长好。” “怎么回事?”阿尔伦望了卓皓一眼,又盯住吴天。 “一个月以前他比赛的时候对场上裁判不满,冲过去揍裁判,警卫就开枪了,”吴天耸了耸肩,“他一共中了14枪,其中2颗子弹距离心脏不到1厘米,还有一颗子弹贴着耳朵擦过去,”他说着忽然顿了顿,看着阿尔伦,似乎一笑,“加上以前一颗右肩膀里的子弹,这半年里我们一共从他身上找到了15颗子弹。” 阿尔伦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望着卓皓。 “所以,”吴天一笑,“这个人早晚也是乱枪打死的结果,就用不着尼罗河基地费心了。” “你这笨蛋!”肖恩向着卓皓大吼,“没有那个本领就不要逞强!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 卓皓仍旧想要坐起来,很用力地说:“你们……听我说……” “我们就是来听你说的,”阿尔伦向他走过来,注视着他说,“这一次,我们就是来听你说的。” 卓皓看着他,这才松了口气,躺回去,闭了闭眼睛,精疲力竭地叹了口气,然后,居然笑了一笑。 阿尔伦直到这时才觉得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卓皓。 第四章自由 我是一颗网里的微尘,不知道是否曾经拥有过自由的希望。 对这件事情的情况吴天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很理解阿尔伦和肖恩听完之后为什么会出现有惊讶又困惑的表情。 “就是这样,”卓皓最后轻轻喘着,说,“我发誓,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肖恩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叫:“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不起,”卓皓难过地说,“我尽力了,可是没有人肯听我说。” 吴天忽然轻笑着说:“看来你们那儿对付别人比我们还有一套……” “你闭嘴!”肖恩向他大吼,“是谁逼他加入蔷薇大厅的?” “难道是我给他第一支极乐世界的?”吴天笑着反问。 肖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瞧,”吴天向卓皓一笑,“我们都不是好人,你偏巧两边都有份。” 卓皓毫无表情地沉默着。 “不要这样,”吴天笑着说,“这些天好歹也是我在照顾你,难道你看见我就不会说话了?““多谢你照顾他,”阿尔伦转身望着吴天,说,“接下来就不必再麻烦你了。” 听到这句话,吴天和卓皓同时一怔。 “他还是尼罗河基地的士兵,”阿尔伦说,“我要带他回去。” “队长!”卓皓下意识地叫。 阿尔伦握住他的右手,今天第一次向他微笑,说:“天堂已经重组了,先锋18还在等你!” 卓皓那一瞬间觉得光明就在他面前蓦然出现,然而他却意识到,哪怕只有几步之遥,他也过不去。 阿尔伦看到卓皓的眼睛里一下子闪现出明亮的光彩,而后,那光彩又很快消失,然后卓皓用克制不住的难过的调子低声说:“不,队长,我已经回不去了……” 房间里的人都沉默着,吴天无声地微笑起来。 片刻的静默之后,肖恩冲动地叫起来:“谁敢不让你回去!就算安多强巴在这里,他也不能和尼罗河基地作对!” 他说完,气冲冲地瞪着吴天。 “我们自己也有医疗中心,”阿尔伦很快地说,“这些枪伤不是问题……” “队长,”卓皓打断他,难过地看着他,说,“我不行……” “怎么会!”阿尔伦也打断他,急促地说,“最多半年之后,你就又……” “队长!”卓皓再一次打断他,握紧他的手,低低地说,“极乐世界……” 阿尔伦心里蓦地一抖,闭上了嘴。 “该死!”肖恩破口大骂。 即使是轻度的极乐世界吸食者,完全戒断也需要至少一年。 “可是,”阿尔伦机械地说,“已经一年半了,在这一年半里,你总该……” “我已经很努力了,”卓皓说,声音里充满了克制的悲哀,“但是,尤其是这一个月里,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动……” 阿尔伦一下子醒悟,他转身,沉着脸对吴天说:“你们做了什么?” “不然怎么样?”吴天也看着他,“以他现在的情况,只要毒瘾发作一次就会要了他的命!” “你们给他注射极乐世界?!”阿尔伦惊怒交加地问。 “每天一次,”吴天居然一笑,“这会让他舒服一点。” 阿尔伦简直惊呆了,他猛地转头看卓皓,又猛地转回头来。 “你们怎么能……”他愤怒地大吼,然后又因为过于愤怒而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是人!”肖恩大吼着扑过去,一拳打在吴天脸上。 吴天居然没有躲,仍旧站在原地,抬手拭了拭嘴角的血,然后居然微笑了一下,用依旧平静的声音说:“还是那句话,难道第一次给他极乐世界的是我们?” 阿尔伦和肖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握紧了拳头。 卓皓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他得到的治疗,就像第一次一样,他就看着年轻的护士将那些粉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推进他的身体,却毫无力气去抵抗,渐渐地,他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恍惚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甚至,渐渐地,他看着那些粉红的液体流进自己手臂里,都不再会恐惧,只在心底最深出狠狠地痛着,然后,再一次失去知觉。 然而,希望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却只是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绝望的味道。 “为什么?”阿尔伦激动地问,“就算他的父母有天大的错,用得着这样对付他么?!” 他知道卓皓的父母都是安多强巴杀死的。 吴天目光一闪,审视地看了阿尔伦一眼,而后又似乎松了口气,微笑起来,说:“我们只是想让他活得更长久一点,他需要极乐世界。” “你们是不肯让他痛快地死掉。”阿尔伦冷冷地说。 吴天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要带他走,”阿尔伦接着说,“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他真的会死掉,”吴天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他的心脏根本无法承受这个程度的毒瘾发作!” “那时,我就给他一枪,”阿尔伦也盯着他,说,“我要他死得干净!” 吴天沉默下来,注视着他。 阿尔伦转身走回去,掀开了卓皓的被子。 “卓皓!”吴天叫。 “不用担心,”阿尔伦对卓皓说,“我们总会有办法。” 卓皓一时之间有点发呆,阿尔伦和肖恩已经扶着他坐了起来。 “没有人瞧不起你,”阿尔伦注视着他,说,“对于你,极乐世界是一种荣耀,是你为天堂赢得的荣耀!” 卓皓望着他,很久,才难以置信地问:“我可以?”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软弱,所有在艰难的过去里能够支撑自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他再也不能坚强起来,他再也不是过去的一年半里那个能够在毒瘾发作的深夜里把自己锁进屋子的自己,也不再是能够在军队里努力挣扎的自己,甚至也不再是在藏北的哪个咬着牙告诉自己要活下去的自己,现在,他只觉得只有给他一个承诺,让他依靠着,他才能够站起来,勇敢地想一想自己的明天。 “你当然可以!”阿尔伦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又用力点了点头。 “卓皓!”吴天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你要……” “退伍之后他才是你们的,”阿尔伦冷冷地打断他,回过头盯着他,“现在,他是我的!” “卓皓!”吴天再一次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你滚!”卓皓突然吼道,用力甩开吴天,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拔掉身上所有导线,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都呆住了,卓皓看到吴天眼睛里蓦地闪过一丝恐惧。 “十四年了,”卓皓瞪着吴天,说,“够了!” 然后,他就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 “好!”吴天咬着牙,说,“你有种就做给老爷子看!” 卓皓蓦地转过身,说:“不要逼我,你,我,他,我们大家谁都不想死!” “不是我在逼你!”吴天瞪着他。 “用不着你提醒我!”卓皓也瞪着他,“我现在不想管那么多!” 他说完,转过身去。 “很好!”吴天喘着粗气,说,“你不在乎,那珠玛呢?” 卓皓心里猛地一痛,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全涌了上来,耳朵里剧烈地鸣响,他觉得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 “珠玛怎么办?”吴天盯着他微微颤抖的后背,飞快地说,“她也能跟你一样不在乎,是么?” 每个人都没有想到,卓皓突然就暴躁起来,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吴天的领口,几乎是嘶吼着:“你告诉安多强巴,他不用担心,我会回去跟他算个总帐,一件一件全都算个清楚!” 吴天被勒得喘不上气来,卓皓松开手,用力推开他,就要转身,吴天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向卓皓伸出手去,想要说话。 “还有!”卓皓蓦地转过身,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尖,厉声说,“你听好,从现在起,你只要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在那一刹那,吴天惊恐地在瞪着他的这双眼睛里发现了和那位主人一模一样的神气,他就这样恐惧地注视着卓皓走出了这个房间。 卓皓一直走出了这幢房子,在户外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时,他突然就虚脱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气,脚下一软就倒了下去。阿尔伦和肖恩急忙扶住他,刚想叫他就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然后阿尔伦和肖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还留有同样的震惊的痕迹。 他们从不知道,卓皓居然会有这样暴戾的时候。 刚才的卓皓,完全是一个最彻底的血琴党人,就好象那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三个护士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里,看着吴天近乎神经质地喘着,然后失神地跌坐在已经空了的床上。 一个人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向三个姑娘挥了挥手,她们马上像得到特赦一样飞快地跑掉了。 “原来你才是最勇敢的人。”一个平静得甚至略带微笑的声音说。 吴天蓦地抬起头,看到黑衣服的老板轻松地倚在门口,悠闲地望着他。 吴天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嘴唇颤抖着,根本说不出话。 “说句实在的,”老板点着头,饶有兴趣地微笑着,“你好象确实有点关心他,只可惜,他根本不领情。” “你到底要说什么?”吴天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就这么把那两个人带到这里来,又这么看着他们走掉?”老板看着他。 “我可怜他行不行?”吴天哑着嗓子说。 “你还是先可怜一下自己吧。”老板笑了一声,说。 吴天一颤,心里突地一阵恐惧。 片刻之后,他近乎发狂地大吼:“不然我能怎么样?我怎么敢真的让他死在我这里?!万一老爷子以后忽然后悔了,卓皓毕竟是他的……” “就算老爷子以后后悔了,”老板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你最好还是想想你自己眼下的事吧。” 吴天一下子就呆住了,只有手还在不受控制地抖着。 第五章不是宽容 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原谅这仅只一次的自私。 再次苏醒的时候,卓皓先闻到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有着淡淡的柠檬香味的消毒喷雾的气味,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在他当兵的三年里,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他是闻着这味道度过的,他睁开双眼,没错,熟悉的淡绿色墙壁,还有床边悬着的淡绿的隔帘,甚至连窗台上的小花盆和里面淡红的小花,甚至连他现在躺着的这张床都是熟悉的,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一个年轻的姑娘掀开隔帘走进来,甚至连这个金色头发的年轻护士都是熟悉的,卓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尼罗河基地,他终于回来了。 发现他醒了,护士高兴地一笑,说:“卓皓,我们又见面了。” 卓皓张开眼睛,望着她,也轻轻一笑,说:“我又回来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这样笑过了。 护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调了调床边一台监控仪的旋扭,在手里一个夹子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又向他一笑,说:“不过这次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至少一年,你别想离开这里了。” 卓皓轻轻地一笑,问:“是斯威克尔少校送我来的?” 护士向他眨眨眼:“当初你是怎么不见的我们都知道,现在为什么又回来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卓皓又问:“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护士当然知道他想去看谁,于是板起脸,说:“你自己觉得呢?” 卓皓只好叹了口气。 “何况,”护士又说,“他们现在正忙着给你讨回公道呢。” 卓皓心里一动,问:“他们在做什么?” “汤普森上将去年休息了半年,现在是圣克莱尔中将在主持军务,”护士说,“肖恩昨天送你来之后就要到医院里去找汤普森上将了。” 卓皓想了想,说:“我要回去一下,一定要去,你帮我!” “不可能,”护士摆了摆手,“你必须卧床。” “很快!”卓皓望着她,迅速地说,“我走不了,给我一个轮椅。” 年轻的护士笑了笑,向他俯下身来:“一会儿医生来了你问他吧。” 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说:“最多一个小时,给他轮椅。” 卓皓和护士都向门口望去,然后护士惊讶地说:“海斯医生?” 年轻的医生严肃地说:“带病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要小心别弄疼他。” 卓皓由衷地说:“谢谢,医生。” “阿尔伦是我的老朋友,”医生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想他再做什么傻事。” 卓皓心里又是一动。 护士很快推来一辆最新型的轮椅,坐上去几乎和躺着同样舒服,很快他们就来到天堂突击队的生活区,前面就是他们的会议室了。 护士轻声说:“一个小时,记住了,我会在刚才的电梯口等你。” 卓皓了她一眼,年轻的护士一笑,说:“我知道有些事还是不听的好,再见。” 卓皓向她笑笑,护士转身离开,卓皓按了自动按扭,轮椅无声地向前滑行,来到会议室门口,停在这两扇熟悉的门前,卓皓伸出手,摸到温润的金属表面,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一年半了,他终于回来了,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有力气去推开这两扇门。 门开了,所有的人看到门口的卓皓,都呆住了。 汤普森上将正坐在会议桌前,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站在旁边,天堂突击队的全体士兵都站在会议桌前,阿尔伦站在最前面,脸色难看得要命。卓皓终于明白了医生的意思,现在连入院修养的汤普森上将都亲自来到了这里。 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卓皓,所有人都惊讶得闭上了嘴,然后肖恩第一个大叫起来:“看看他的样子,汤普森上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于是所有人都望着坐在轮椅上苍白虚弱,瘦得连眼眶都陷下去的卓皓。 “汤普森上将,”沃克指挥官缓缓地说,“我和哈瑟可以什么也不说,但我的士兵们要得到公平的对待。” 汤普森上将望着卓皓,在心里叹了口气,尽管在心里知道这样对待卓皓是不公平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卓皓不要回来,现在不能在尼罗河基地出现任何动荡,而如果卓皓没有回来,就可以把圣克莱尔的事情放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解决,然而在看到卓皓之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天堂突击队的士兵们会如此激动。 虽然只过了一年半的时间,但这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尼罗河基地的英雄了。 “我们死了29个人!”哈瑟教官大声说,“29个人!汤普森上将,连莫列克·彼得列夫都死了!和那个混蛋一样,我的士兵也是人!29个无辜的人!” 汤普森上将只好叹了口气。 卓皓这才知道他们确实在争论圣克莱尔的事情。 肖恩几步走过来,把卓皓推到汤普森上将面前,激动地说:“他本来是个多么出色的士兵,可是现在只能坐在轮椅里,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每个士兵都激动起来。 “我都知道,”汤普森上将看着卓皓,为难地说,“可是,你们是军人,要以地球为重啊!” “地球少了一个罗伯特·圣克莱尔照样转动!”阿尔伦这时平静而坚定地说。 汤普森上将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但是,”阿尔伦直视着汤普森上将的眼睛,接着说,“如果这件事情得不到公正的解决,天堂突击队将全体罢战!”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呆了。 “少校?!”汤普森上将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尔伦。 “反正我们48个人在这里,汤普森上将,”阿尔伦说,“无论是在太空为地球战死还是在军事法庭上接受一颗子弹,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并不在乎,我们只要一个公正!”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片安静,47个年轻的士兵脸上都透出同样的一种坚决的神情,注视着尼罗河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汤普森上将当然明白阿尔伦的意思,若是不能看到圣克莱尔被绳之以法,他们宁愿背负违抗军令的罪名站到军事法庭的断头台上。 天堂突击队罢战,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卓皓一下子明白了他的队友们打算做什么,他望着阿尔伦坚定的脸,在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他想,他也拥有朋友,就像别人一样,他也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朋友了,足够了,他在心里想,这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轻轻地说:“对不起,我……” 所有人的目光马上都投向他,他一时间有点紧张,没有说话。 汤普森上将却忽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希望的机会,他几乎上赞许地望着卓皓,说:“你想说什么,年轻人?” “我……”卓皓望了望他的队友们,说,“算了吧……” 大家一下子呆住了。 “卓皓!”阿尔伦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严厉的神色。 “算了?!”肖恩几乎跳起来,大叫:“你脑袋昏了?!你忘了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忘了那些极乐世界了?!” 卓皓心里顿时一沉,垂下头去。 “肖恩。”沃克指挥官轻轻地叫。 肖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急忙走过来,蹲在卓皓身边,说:“对不起,我不该……所以,你才要想清楚,你不能……” “肖恩,”卓皓按住他的肩膀,难过地说,“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你们这样做,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然后他想到莫列克,难过得说不下去。 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们不能这样做,”卓皓接着说,“他至少重组了天堂,我愿意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 “那就可以了?”肖恩打断他,急促地说,“那他做过的一切就都可以不计较了?” “算了,”卓皓望着他,轻轻地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好好地打完这场仗,平安地回到故乡去,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吧。” 肖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汤普森上将悄悄地松了口气,然后他温和地对卓皓说:“宽容是最高贵的美德,我向你保证,战争一结束,我就会给你们大家一个公平的交代!” 卓皓向他模糊地一笑,不是宽容,他知道自己不是宽容,他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力气再浪费在别人身上了。 “你们呢?”汤普森上将充满期待地注视着阿尔伦。 卓皓也望着阿尔伦,阿尔伦望着他,最后叹了口气,为什么所有别的人都不能忘记,偏偏只有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能那样一双坦诚的眼睛看着他呢? 在蔷薇大厅卓皓蜷缩在角落里痛苦的样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你真的能忘记么?”阿尔伦轻轻地说,望着卓皓,“所有的一切,全都能忘记么?” 卓皓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很早就学会该怎么去忘记了,只要天堂突击队还在,我自己并不在乎……” 他停下,不再说,阿尔伦却也明白了,其实,真正让他难以忘记的并不是圣克莱尔,而是安多强巴。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卓皓抬起头,望着他的队友们,说,“我没有背叛天堂!” 大家全都友善地望着他。 “18号卓皓!”沃克指挥官忽然凝视着他,大声说。 “是,长官!”卓皓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心里涌上一中莫名而巨大的激动。 沃克指挥官嘴角轻轻向上一翘,说:“欢迎归队!”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欢呼起来,卓皓觉得自己的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肖恩忽然紧紧抱住他,然后所有队员都冲过来抱在一起。 汤普森上将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然后望向阿尔伦。 阿尔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只能尊重他的意见,长官,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汤普森上将微笑起来:“做得好,少校!” 然后他们都把目光转向人群中的卓皓,他还像以前一样温和而安静地笑着,脸上的笑容和目光深处的疲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三次中国。藏北高原。 中国。藏北高原。 “哦?他是这么说的?”安多强巴躺在软椅里,把脚放在脚凳上,温和地笑着。 身旁肃立的黑衣人忐忑地观察着主人的面容,拿不准这笑容意味着什么。 “要算个总帐,一件一件算个清楚,”安多强巴继续笑着,“有趣,真是有趣。” 他突然站起来,一脚踢飞面前的脚凳,一群鸽子“呼啦”一声直飞起来,受惊似的在尖顶大厅乱撞。 尽管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黑衣人还是在这时惊恐地后退了几步,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继续保持沉默。 “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安多强巴大声说,眼睛里隐隐闪烁着几点捉摸不透的光芒。 黑衣人胆怯地又退了几步,不知该说话还是继续沉默。 “吴天呢?”安多强巴问。 “还在开罗。”黑衣人马上回答。 “还在开罗?”安多强巴扬起眉毛,提高了声音,“我以为他已经在天堂了呢!” 黑衣人心里一惊,禁不住抬头看了这位主人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安多强巴看了他一眼,眼光锐利得可怕。 “是!我明白!”黑衣人马上回答,垂下眼光,额角已经沁出汗珠来。 “出去!”安多强巴不耐烦地一挥手,在大厅里踱来踱去。 黑衣人躬身向门边退去。 安多强巴忽然举起手来,黑衣人急忙停下脚步,安多强巴瞧着他怔了一会儿,又放下手来叹了口气,随即冷笑起来。 “三个月后,我要到开罗去。”他说。 黑衣人又飞快地望了他的主人一眼,随即回答:“是。” “天气暖和了,”安多强巴抬起头,凝视着头顶飞翔的鸽子,“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就在开罗,现在,我也要在开罗,亲眼看着他结束。” 黑衣人悄悄地望了他的主人一眼,他不再大发雷霆,但却更加让人觉得紧张,多年以来,他从未见过这位主人像今天一样烦躁不安过,而主人也已经有三年没有离开藏北了。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卓皓,近二十年来,没有人违抗安多强巴,包括卓皓,也温驯顺从地在安多强巴身边过了十年,而在这第十四个年头,他却突然公然违逆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主人。 十几年来,卓皓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违逆了藏王安多强巴的人。 而安多强巴却偏偏在此时无可奈何,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尼罗河基地为敌,而这位主人的愤怒已经使他要赶到开罗去,等在违逆者即将归来的地方,没有人能够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滚出去!”安多强巴忽然大喝道。 黑衣人蓦地惊醒,急忙退出门去,掩上门,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第六章遗忘 即使假装,我也希望能够把它们慢慢遗忘。 治疗的过程并不愉快,毒瘾要一点一点戒断,而卓皓的身体糟到无法承受毒瘾发作的巨大刺激,所以他仍要定时注射一定剂量的极乐世界来让身体慢慢适应,可每次他看到那种粉红色的液体流进他身体里的时候都会引起巨大的心理反应,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和依赖的极度的厌恶,他每次都控制不住地呕吐,直吐得胃里抽搐地痛,痛得似乎缩成了一团,甚至连心理医生都毫无办法,只能同情地看着。 没有事的时候,卓皓喜欢向窗外望,看着天空的颜色在一天之中的变化,看着云和风的流动,有时,还可以看到战机或者战甲飞过天穹,他想象着那会不会是他的队友,在天堂突击队又开始服役,并且又一次荣立了集体一等战功的时候,他却只能躺在这里。 阿尔伦推门进来的时候,卓皓就正靠在床上,出神地凝望着天空,“快点好起来,你就又能上天了。”阿尔伦说。 卓皓回过头来,看到他,惊讶而高兴地一笑。 阿尔伦走过来,在他床边坐下来,看了看他,说:“今天看上去不错。” “今天不忙么?”卓皓问。 “这是我作为少校的特权,”阿尔伦装做严肃地说,随即笑起来,“走吧,你允许我代替护士照顾你出去晒晒太阳么?” 卓皓马上高兴起来。 由于身体的缘故,卓皓仍旧要坐在轮椅里,阿尔伦推着他离开医疗区,外面阳光充足,空气新鲜。 “带你去个好地方。”阿尔伦说。 然后卓皓发现自己最后竟然来到了天堂突击队的战机停放场,这里一片寂静,七十六架银光闪闪的先锋战斗机整齐地排列着。 他兴奋而喜悦地说:“太好了,队长!” “当然好,”阿尔伦微笑着说,“脚都不用动,就有人推着你四处散步。” “如果是这样,”卓皓快活地说,“我情愿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你当然情愿,”阿尔伦笑着说,“换了我也情愿。” 他们从战机中慢慢穿过,看到阿尔伦的先锋1号,肖恩的先锋17,莫列克的先锋10号,卓皓轻轻叹了口气,快两年了,尽管过程让他痛不欲生,但两年的时间毕竟短暂,但再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物是人非,阿尔伦轻轻拍了拍卓皓的肩膀。 “有时,”卓皓说,“我真的恨圣克莱尔。” 然后他轻轻摸了摸先锋10号光滑的机身。 “许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阿尔伦叹息着说。 “他是怎么……”卓皓说,又咽回了半句话。 阿尔伦想起了肖恩描述的情形,叹了口气,说:“那不重要,并不重要……” 他说着,拍了拍卓皓的肩膀。 卓皓闭上了眼睛。 “只是,”阿尔伦说,“那天居然是他生日的前一天。” 卓皓觉得心里一痛,深深地吸了口气。 “记得你送给他的那块玉么?”阿尔伦说,“他一直戴着,现在我有一点明白,”他说着在卓皓面前俯下身来,认真地说,“原来莫列克一直是相信你的,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气昏了头的时候,只有他是相信你的!” 卓皓看着他,又望着先锋10号,沉默着,许久,才说:“幸好我还活着,我还有机会证明他没有错。” 阿尔伦轻轻笑着,推着他向前走,说:“其实我早该想到,莫列克怎么会错呢?” 然后卓皓就看到他的先锋18,仍旧和他离开时一样,安静地停放在这里,似乎仍在等待着再一次冲上天空。这个时候卓皓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这就是属于他的战机,载满了他曾经拥有的幸福和荣耀,然而现在,他却甚至不敢去摸一摸它,他觉得和这架战机有一种十分陌生的距离感,他觉得甚至已经忘记坐在里面是什么感觉,他注视着它,用一种迷惑而又羡慕的眼光。 阿尔伦看着卓皓,知道他的心情,于是轻轻地说:“不要着急,只要你活着,它永远是属于你的。” 卓皓沉默了一会儿,说:“半年了,等到我好起来,还有机会上天么?” 从卓皓回来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塔法人已经全部撤回塔法星,所有外太空基地只剩下三个还在运转,几乎所有星球都倾向于塔法人尽早递交战败协议书,普遍的看法是塔法人会在一年之内妥协。 在这期间,天堂突击队已经参加了23次战斗,荣立了一次集体一等战功。 阿尔伦轻轻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活下来,仗你已经打够了,我们谁都成为不了拯救地球的救世主。” 尽管卓皓真正参加战争的时间不长,但他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成就了足够的战绩。 卓皓沉默了一会儿,一笑,说:“你说的对,队长。” 阿尔伦也笑了笑,说:“我们现在只希望你快点儿恢复,好好地活着。” 卓皓想了想,然后似乎觉得有趣似的轻轻一笑,说:“你知道么,队长,其实我是故意揍那个裁判的。” “故意?”阿尔伦吃了一惊,瞧着卓皓。 “只有这样我才会被禁赛,才能在床上躺着,不然我活不到现在,”卓皓说,“当然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被当场打死的话。” 阿尔伦惊讶地看着他。 “只是几处枪伤,却让我活到现在,”卓皓看着他说,“我的思路是正确的,不是么?” 阿尔伦这时才又气又笑地说:“17颗子弹,只是‘几处枪伤’么?” 卓皓也笑了起来,然后说:“可是当时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阿尔伦回想起卓皓在擂台上的样子,叹了口气。 卓皓忽然又一笑,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吴天现在应该已经去见上帝了。” 阿尔伦又吃了一惊,望着他。 卓皓说:“他现在不能动我,他不能和尼罗河基地作对,当然只能拿吴天出气。” 阿尔伦又叹了口气,一部分是为卓皓说句话时满不在乎的态度,一部分是为吴天——他知道吴天多少是有一点关心卓皓的,然后他就开始为卓皓担心。 “那你自己呢?”阿尔伦问,“你总有一天要退役的。” 卓皓沉默了,平静而又无奈地看了阿尔伦一眼。 阿尔伦也沉默着。 卓皓叹了口气,忽然很清晰地说:“你知道么,其实安多强巴是我母亲的父亲。” 阿尔伦一下子惊呆了,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呆呆地望着卓皓,不知所措地说:“你是说,安多强巴……是你的外祖父?!” “从血缘上看,”卓皓平静地说,“可以这样说。” “可是,为什么?”阿尔伦惊讶地说,“你说过,是安多强巴杀了你的父母!” 卓皓想了想,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说:“在藏北,人们都说达娃朗萨是安多强巴最喜爱的女儿,他甚至为她抓来过军备区的将军,只为了让她挑一个她喜欢的丈夫,而这个女儿却偏偏挑了一个安多强巴最不喜欢的男人,人们说达娃朗萨跟着野男人跑了,背弃了她的父亲。安多强巴搜遍了半个中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女儿,但达娃朗萨不肯说出那男人在哪里。从此安多强巴时刻都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带在身边,而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父亲一起过东躲西藏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们在牧场被发现,父亲当场被杀死,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达娃朗萨就是我的母亲。我被带回藏北,关在一个又阴又冷的地方,人们说达娃朗萨疯了,又说她和父亲决裂了,她要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藏北,然后我被带到安多强巴面前,那一天是十几年来他最让人恐惧的一天,地上有血,他盯着我,像一只狼盯着入侵的敌人,然后他一脚把我从屋子里踢出门外,我撞在门边,门框都裂了,人们对我说,安多强巴杀了他最心爱的女儿,如果没有我,达娃朗萨不会和他翻脸的,人们还说,我有一双和达娃朗萨一模一样的眼睛,他们要我绝不要去看安多强巴,如果我还想活下去,就不要让他看到我的眼睛,我害怕极了,怕得忘记了仇恨,怕得所有思想都只是活着这两个字,没有任何力气去想别的,怕得只要看到安多强巴,就完全忘记了父亲,也忘记了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母亲,那时,我八岁,人们都说我是个没种的男孩,没有人同情我,而我直到现在还是怕他,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怕他,只要见到他,我右边的肋骨就疼,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踢我时折断的,可是直到现在,见到他,还是疼……” 卓皓说着,摇了摇头,垂下眼睛。 阿尔伦震惊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倚着先锋18的机身坐下来,许久之后,才说:“天哪……” 卓皓却低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我没有权利选择父母,也就失去了以后的所有权利,现在,我只希望老天在这一辈子里至少眷顾我一次,让我能够在天上痛快地死掉,千万不要让我活着等到战争结束,千万不要。” 阿尔伦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许久,才说:“我没想到,我原以为,你只是……或者……” 卓皓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是血琴党徒,队长,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虽然我在藏北长大,但我不是血琴党徒,我到这里也没有阴谋,这只是安多强巴的游戏,他喜欢这样的游戏,他喜欢看到我在不能胜任的地方焦头烂额,他喜欢看我过得糟糕透顶,这是我和他的私事,没有阴谋,如果有人问起,你告诉给他们听,不用再费周折去调查我的背景了。” 阿尔伦注视着他,说:“我知道,我相信你。” 卓皓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其实很多事情我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而且,我觉得我知道的东西已经太清楚了,这么多年里,我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忘记,你相信么,我真的可以很容易地忘记一些事情,至少,让自己相信自己已经忘记了。” 阿尔伦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拍了拍卓皓的胳膊。 他们回去的时候,阳光依旧很好,卓皓在阳光下闭起眼睛,阿尔伦觉得这张脸在此时还是像一个孩子的脸,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脸上依旧纯真。 竟然依旧纯真。 第七章命运 命运掌握在谁的手中?到现在,仅仅能够确定,它不在我们自己手里。 一年之后,塔法人仍旧拒绝从最后一个太空基地撤出,并坚持他们有权保留一个太空站,如果地球人要侵占,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同时还声称他们并不准备在近期签订停战协议。 “我看是那个基地里还保留着什么要命的武器装备,”哈瑟教官冷笑着说,“他们没有死心,这群塔法疯子。” 沃克指挥官站起身来,指着面前的全息作战图,说:“这也许就是最后一场战役,第一枪将由我们打响,我们的任务就是摧毁这个太空站四周的卫护装置,试探一下虚实,扫清障碍,地球方面的第一次总攻将在我们到达预定地点2个小时后开始,火星基地将在3小时后开始行动,月球基地将随时待命准备行动。” 天堂突击队这时已经将人员补齐到60名,除了卓皓,剩下的59名士兵全都集中在会议室。 “明天早上6点出发,2个小时,”沃克指挥官看了一眼士兵们,“明白了么?” “明白,长官!”阿尔伦回答。 卓皓这时已经不再需要轮椅,但身体仍旧不能承受太大的负荷,他等在会议室外面,直到大家都走出来,几个队员玩笑地给了他几拳,然后阿尔伦走出来,他快步迎上去,阿尔伦看到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一笑。 “不行。”他向卓皓晃了晃手指头,笑着。 卓皓刚要说话,肖恩忽然从后面跳过来,大声说:“你以为这是到天上去散步么?” 卓皓只好闭上嘴。 阿尔伦笑了笑,说:“战争就要结束了,这比上不上天更重要。”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得很早,整个尼罗河基地的官兵都集中到第四出发点,59架先锋战斗机依次排列好,天堂突击队的全体士兵也已经准备好,这也许就是这场历时十年的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的第一战,所有的人都激动地等待着天堂出发的那一刻。从通信空间里可以看到火星雅典娜基地和月球朗物基地的全体官兵也都集中在一起。 汤普森上将5点40分来到出发点宽阔的广场上,几乎与此同时,摩尔上将和关仲允上将也同时出现在通信空间里,三位将军互相致意,然后汤普森上将望向广场上所有官兵,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先锋战斗机上。 “士兵们!”他大声说,“机会来之不易,十年里,无数的人死去,而战争将在你们手中结束,地球将在你们手中得救,未来的每一个人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然后,他注视着天堂突击队的士兵,几乎是温和地说:“祝你们好运,士兵们,但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拿起武器。” 随后,他望向全体官兵,再一次大声说:“但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拿起武器!” 通信空间里另两位将军率先鼓起掌来,然后三个基地同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汤普森上将向天堂突击队的士兵们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军礼,士兵们集体立正还礼,然后在掌声中,59架先锋战斗机闪电般呼啸而过,冲向晴朗的天空。 卓皓望着他的队友们离去,抬起头注视着先锋战斗机划过天穹的轨迹,只是静静地站着,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正在这时,沃克指挥官在他身旁温和地说:“不要难过,正是因为你,他们才能够飞上天空,你尽了力,只是方式不同。” 卓皓望着这位军官,感到安心,于是点点头,轻轻回答:“是,长官。” 沃克指挥官笑起来,说:“去散散步吧,很快,就可以听到胜利的消息了。” 卓皓心里终于轻松起来,再次点点头,回答:“是,长官。” 沃克指挥官微笑着向回走去,哈瑟教官在转身前看了卓皓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卓皓望着他们的背影,又回过头去望了望其他人陆续离开广场,向自己微笑一下,也离开了广场。 仅仅30分钟不到,就可以看到塔法太空站的轮廓了,那是一个中型空间站,外观很普通,周围有十几个轻型卫护站,其中有几个开启了出入口,有十几架塔法战机出现。 “注意,目标出现。”阿尔伦说。 马上有10架先锋战斗机迎上前去,其他战斗机仍旧保持战斗队形向太空站逼近。 阿尔伦在视界里看到前方已经交火,先锋战斗机轻易就歼灭了塔法的轻型战机。 “什么啊!”肖恩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根本不堪一击!” 其他队员笑起来。 “等你被打下来你就翘不起尾巴了!”阿尔伦对肖恩说。 肖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阿尔伦在心里轻轻笑了笑,他也知道以59架先锋先锋战斗机来摧毁一个中型太空站的卫护站是绰绰有余的,地球只不过是要这最后一场战役开个漂亮的头。 “注意,不要过于接近,”但他仍旧保持应有的警惕和沉稳,在通讯器里,这位队长的面容和声音仍旧是严肃而冷静的。 此时作为前锋的10架先锋战斗机已经绕着十几个卫护战飞行了三周,歼灭了近三十架轻型战机。阿尔伦在心里计算,按照常规,卫护站应该还剩下不到五十架轻型战机和最多不超过四十部重型战斗机甲,加上作为武器装置的卫护站本身,这场战斗应该可以在1个小时之内结束。 “按第三队形编队,分头击毁活动目标。”他说道。 于是每5架先锋战斗机编成一个小组,冲向一个卫护站,太空中顿时炸开数不清的烟火,照亮了周围的空间,不断有碎裂的机甲残骸四散飞溅,其间不时会有几架先锋战斗机呼啸而过,织成一张完美无暇的火力网。 “多少也来点象样的抵抗!”肖恩兴奋地叫着,贴着一个卫护站刚被他击毁的火力口飞过。 联络空间里每张脸都是兴奋而充满激情的,阿尔伦在心里笑了笑,仍旧仔细观察着硝烟中的卫护战。几十架先锋战斗机围着它们上下翻飞,视界里塔法战机和站甲的数量不断减少,一个卫护战表面已经开裂,就在这时,阿尔伦突然看到开裂的那个卫护站的裂口处有一缕刺目的亮光,贴在左眼球的传感晶片马上嗒嗒轻响着调整距离,他的心猛然跳了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卫护站突然从所有裂口处开火,刹那之间四架围着他的先锋战斗机轰地一声被击中爆炸了。 所有和笑声和谈话声戛然而止,每个队员都呆住了。 “后退,马上!”阿尔伦的心狂跳起来,他大吼着。 队员们蓦地惊醒,刹那间几十架先锋战斗机闪电般退飞出去,其中三架稍慢了一步,就在阿尔伦话音刚落时被击中,炸成三团火球。 “迈克斯!”肖恩大叫。 一个队员的影象与此同时从联络空间消失,他死了。 所有人几乎都挤到联络空间里,每个人脸上都是突如其来的震惊和心悸。 “队长!”几个人同时叫。 阿尔伦刹那之间不知所措,然后他惊恐地发现所有卫护站的外壳都开始开裂。 “退后!”他大声说,然后开启了与地球的联络装置。 几十架先锋战斗机又后退了几百米。 “总部,总部,我是天堂!”阿尔伦飞快地说。 哈兰·哈瑟看到沃克回答了一句“我是总部”之后脸色骤然变了,他几步冲到监视屏前,戴上耳机,然后脸色也变了。 “不能撤回,天堂,”沃克指挥官艰难而又坚定地说,“总攻将在一个小时后展开,完成任务,天堂!” “明白!”阿尔伦说咬着牙说,“请求增援!” 然后他突然发现三个卫护站已经脱离了外壳,内里是通体闪着明亮金色的未知飞行体,正在高速向他们冲过来,他的脸色马上变了,原来这又是塔法人的圈套,这是十二个伪装成卫护站的未知强火力战斗体,它们是可移动的! 先锋战斗机的队形马上被冲散,几架战斗机堪堪躲开了塔法人的攻击。 “天堂!出了什么事!”沃克指挥官大声问。 阿尔伦脸色苍白地望着沃克指挥官,回答:“目标被发现是伪装后的为止强火力战斗体,可高速移动……” 然后他的话被打断,又一架先锋战斗机爆炸了,而此时,已经有九个卫护战完成了脱离外壳。 “报告情况,少校!”哈瑟教官几乎吼起来。 “请求增援!”阿尔伦心悸地回答,“已有9人牺牲,实力对比1:3704!” 沃克指挥官马上拨通了汤普森上将的电话,几分钟后,他对阿尔伦说:“坚持住,少校,后援将在40分钟后抵达!” 阿尔伦的心马上沉下去,40分钟! 40分钟之后,恐怕已经剩不下几架先锋战斗机了。 他一面疾飞躲避着对方的进攻,一面说:“明白!” “少校!情况不好就先后撤!”哈瑟教官突然大吼,“后果我来负责!” 沃克指挥官和阿尔伦心里都一动。 然后阿尔伦无奈而又艰难地回答:“来不及了,教官,他们是想全歼我们!” 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都震惊地闭上了嘴。 第八章在一起 走过万水千山,我来到你的身边,说,请让我们在一起。 今天的阳光像往常一样温暖而明亮,卓皓站在医疗区外的花园里,他刚刚做完检查,医生准许他有一个星期的自由时间,到下个星期再来检查,随着身体的康复,他越来越能够摆脱毒品的控制,近一个月来已经停止注射极乐世界,而他只在一周前感到一阵可以忍受的胸痛和恶心。现在,他站在空气新鲜的室外,抬头望着天空,就像以前一样,他仍旧喜欢望着天空,看着流云在明净的天空变幻,让他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就像时间匆匆而过,天空亿万年间瞬息万变而又永恒地存在于大地之上,他闭上眼睛,感到阳光照在脸上,这一刻,他可以忘记一切,觉得自己并不存在,因而也就没有任何痛苦。 然后他睁开眼睛,慢慢地顺着小路向前走去,这时,一个清洁人员走过他身边,停了下来,这是个普通得让人很容易就忽视的年轻的清洁工,在尼罗河基地有几百个这样的人,而这个亚裔人却向卓皓狡黠地一笑,在这一刹那,卓皓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给你的。”他用中文说,递给卓皓一个信封,然后快步离开了。 卓皓全身的神经都在刹那间绷紧,一条极细的银链子从信封里滑出来,落在他手心里,他顿时呆住了,这是他送给珠玛的唯一一件礼物,珠玛自从得到它就从未摘下来过! 他蓦地抬起头来,而那个送信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尼罗河基地有几百个这样的人,如果不知名姓,你永远不可能找出其中任何一个。 卓皓飞快地倒出信封里其他东西,只有一张纸片,极其普通的纸片,上面用藏文写着:留着做个纪念吧。 卓皓的心刹那间缩成一团,这笔迹他太熟悉了,在藏北,除了最低贱的仆人和僧侣,只有一个人在今天这个时代还用藏文写字,并且因为这个人书写藏文,其他人都自动地只用中文交流。 这字是安多强巴写的! 卓皓用发抖的手反复看了许多遍那个信封和纸片,除了这几个字,再没有其他别的,他一阵头昏,跌坐在长廊的围沿上。 留着做个纪念吧。 这是什么意思?口吻如此平静,字迹如此稳定,就像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可是,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卓皓此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去思考这其中的含义,却不敢去碰触那个最直接地跳进他脑海里的想法。 她在哪里?她怎么了? 在一瞬间卓皓脑海里闪过一百种念头,这些不确定的威胁让他在阳光下头晕目眩,两耳轰鸣,唯一的感觉就是那条链子在他手心里冷得像冰。 就在这时,年轻的金发护士向他跑过来,脸色紧张,甚至忽略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天堂出事了,”她低声说,“我听来的,快回去看看,别让医生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卓皓马上反应过来,他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护士,她摇了摇他的胳膊,向他点点头,又向四周看看没有人注意他们,赶紧向回走去,临走时向他眨眨眼睛。 卓皓立刻站起来,把信封和纸片塞进口袋,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项链,快步向天堂突击队的工作区走去。 有人没有敲门就闯进来,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看到卓皓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沃克指挥官马上站起来向他走过去。 “你应该休息,”沃克指挥官微笑着说,“怎么……” “他们怎么了,长官?!”卓皓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他。 沃克指挥官一时间惊讶于他不同于往日的惊慌失措。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谁告诉你的?” “他们怎么了?”卓皓更加惊惶,抓紧了他的胳膊。 沃克指挥官想让他到沙发上坐下,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而卓皓只是紧紧抓住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告诉他,沃克,”哈瑟教官沉着脸说,“他有权利知道!” 沃克指挥官摇了摇头,只好把战况告诉他。 卓皓一下子呆住了,瞪着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说不出话来。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哈瑟教官马上看着监视屏,嘴里说:“坚持住,少校,后援已经出发!” 卓皓猛地站起来,说:“让我去,长官!” 沃克哈瑟先是一怔,然后哈瑟教官暴躁地一挥手:“不可能,士兵!” “让我去!”卓皓再一次说,声音里充满渴望。 “冷静,孩子,”沃克指挥官说,把手放在他肩上,“你去了于事无补,后援已经出发了。” “可他们要40分钟才能到!”卓皓急促地说,“而我20分钟就可以赶到!” “你将近两年半没有参加训练,”哈瑟教官恼火地大声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去送死!” 卓皓一下子说不出话。 哈瑟教官倔强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们只是希望你活下来,”沃克指挥官温和地说,“不要意气用事,大部队已经在准备提前行动,战争就要结束了。” 卓皓看着他们,然后才用克制的颤抖的声音说:“所以我才要去,如果他们都会拥有战死的荣誉,我为什么就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大家都要死去,我宁愿也作为其中一员死去,我要和他们在一起,这是我的权利!” 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都看着他,沉默着,在心里觉得感动。 许久,沃克指挥官才轻轻地说:“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么,孩子?你一点也不想继续活下去么?” “我和别人不一样,”卓皓握紧手里的链子,涩涩地说,“没有人等着我回去,也没有人盼望着我好好活下去……” 尽管在尽力掩饰,但这句话依然让人觉得极其忧伤,两个军官只能沉默。 “让我去吧,长官,”卓皓再一次说,“请让我去吧。” 沃克指挥官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向他挥挥手。 卓皓马上立正,郑重地行礼,然后走出去。 门一合上,哈瑟教官就跳起来:“查理!你……” 沃克指挥官望着他,说:“换了是你,会留在这里么?” 哈瑟一下子就无话可说。 “不要告诉阿尔伦,”沃克说,“我希望他半途能够改变主意。” 哈瑟垂下头笑了笑,说:“同样,换了是你,会改变主意么?” 然后两个老朋友互相望着,不约而同地向对方伸出手去,握在了一起。 再次站在先锋18身旁,卓皓平静地把那根项链系在脖子上,然后坐进机舱,主电脑立即启动,固定,为他戴上头盔,连好各种指挥装置,然后探头在他手指尖上轻轻一触,眼球上的传感晶片嗒嗒两声轻响,扬声器里马上响起合成的声音。 “欢迎归来,我的卓皓!”这个声音显得热情而兴奋。 两年半不曾有人坐在这个位子上,主电脑选择了最热情的问候语。 卓皓深深吸了口气,说:“是啊。” 然后,他就启动了动力装置,飞向了外面的天空。 查尔斯·沃克和哈兰·哈瑟注视着他离去,从出入口的拐角处走出来,再次望着彼此的眼睛,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天堂突击队的最后一名士兵也终于离去了。 第九章彼岸 很多次,我在黑暗中梦想着彼岸的光明,今天,我终于到达这里。 “肖恩!上升!”阿尔伦一面大声说,一面斜侧以躲过一束光子炮,同时开火击毁了一个正打算向他右前方的先锋24开火的攻击口,汗水已经冒了出来,他已经无数次地同死亡擦身而过,也目睹了许多次先锋战斗机炸成一团的样子,已经又死去了16个同伴,而他甚至来不及看清究竟是谁死去了。 “队长!我不行了!”一个队员叫。 阿尔伦匆忙调头向他身后的塔法战体开火,趁对方一退的时机向那个队员冲去,就是这一刻的迟延,他刚按下开火的按扭,那个队员的战机就被击中了。 阿尔伦咬紧牙,避开爆炸的冲击波,在心里数着秒数,他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后援还要20多分钟之后才能到达,而他们现在只剩下不到30个人,武器也已经耗费了一大半。 “节约武器!”他向队员们大声说,“躲避!后援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又有几架战机被击毁。 “我跟他们拼了!”肖恩红着眼睛大吼。 先锋17向一发炮弹一样向一个塔法战体冲去,阿尔伦顾不上喘气,向先锋17冲去,把它截住,同时向它对面的塔法战体开火,这一炮也同时是致命的一击,对方成为第三个被击毁的目标,他们用了一半的人,却只击落了对方四分之一的目标。 “别冲动,肖恩!”阿尔伦喘着粗气说,“冷静!你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肖恩大叫。 现在不再是他们习惯的天堂式攻击,塔法人的战体具有丝毫不逊于先锋战斗机的飞行能力,又拥有先锋战斗机根本无法与之匹敌的攻击力,几十架先锋战斗机无法编成队形,只能在太空中四散疾飞,躲避着敌人的追击。 就在这时,几乎所有人的联络空间都出现了一个信号,那上面显示着,先锋18已经开启了所有联络装置,和他们进入连接状态。 “卓皓!”阿尔伦震惊地大喊,同时发现许多人和他一齐喊出声来。 “你在哪儿?”他惊讶地问。 卓皓微笑的脸出现在联络空间里,他回答:“就在你身后,队长。”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先锋18正从不远处冲过来。 “你疯了!”肖恩大叫起来,“你现在的力气只够爬上飞机的!” “你也太小看人了!”卓皓笑着回答。 先锋18随即冲进火力网,准确地击中一个塔法战体,又贴着一道光束呼啸而过。 “你居然还可以!”肖恩惊喜地叫。 要知道卓皓已经有快两年半的时间没有碰过先锋战斗机了。 甚至连卓皓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灵敏,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此时的他居然还能够镇定自若地穿梭于种种致命的攻击之中。 他的到来却在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 “卓皓!”阿尔伦说,“为什么么?现在我们只剩下25个人,也许我们今天全都会死在这里!” 卓皓也发现了只剩一小半的先锋战斗机,此时,他心里反而觉得平静。 “我告诉沃克指挥官了,”他说,“和你们死在一起,这是我的权利!” “对!”肖恩大叫着,“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 然后他们就被打散,卓皓只觉得力气在一点一点消失,眼前的光束却越来越明亮,他努力使用所有的力气,看到他的同伴全都在漫天的攻击光束中跌跌撞撞地穿行,阿尔伦的先锋1号已经划破了机尾,仍旧在努力地援助其他战机,几乎把武器全都用在替别人击毁攻击口上,时间在流逝,先锋战斗机在不断减少,到他们击落第七个塔法攻击体时,只剩下14架先锋战斗机了。 卓皓不停地变换飞行姿态,他几乎没有开火的机会,只能飞快地滑行,巨大的加速度和快速变换的角度让他头昏眼花,在这个时刻,他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战争是什么,生命是什么,他自己又是什么,他给不出任何一个答案,只能恍惚而又专注地盯着视界里的敌人和同伴,觉得力气正在和时间一道流逝。 “卓皓!”阿尔伦忽然大叫。 先锋1号猛地从他头顶掠过,击毁一个攻击口,卓皓才发觉自己刚才根本没有看到敌人已经准备开火,而这一次救他,使得先锋1号的机翼又一次被擦破。 “别管我,队长!”卓皓叫起来。 “你既然来了,就是我的责任!”阿尔伦咬着牙说,目光中满是强硬的坚决。 卓皓看到他的脸上全是汗水,那一刻忽然觉得非常害怕他死去,比害怕自己死去还要强烈。 这时肖恩的先锋17从他身旁掠过,右侧机身冒着烟,卓皓一瞬间觉得胸口一热,恐惧占满了他的思想,就像害怕阿尔伦会死去一样,他也害怕那个暴躁而又任性的伙伴就此烟消云散。 “肖恩!”他大叫着,跟着冲过去。 “没事!”肖恩拧着眉毛,说,“他打中了我的侧舵,我现在不能右转!” 卓皓心里一抽,随即贴住先锋17的右边,说:“我就在你右边,你放心的只管左转就是了!” “别犯傻!”肖恩叫起来,“不要管我!我不能害死你!” “我也不能让你死!”卓皓也叫起来,“除非我们一起死!” 在这时,两个朋友都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也许马上就会降临,只能在未知的等待里互相扶持,相互作为彼此的依靠。 “见鬼!”肖恩反而咧开嘴笑起来,“我还真没想到会这么狼狈地死掉。” 两架战机贴在一起,在密集的火力网间绕着圈子。 “狼狈么?”卓皓问。 然后他们都看到阿尔伦的先锋1号仍旧在匆忙地穿行于敌人和同伴之间,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为别人解围。 “漂亮!”肖恩赞叹着说,“只可惜我现在帮不了他了。” “你好好活着,就是帮他最大的忙。”卓皓回答。 他们两个现在飞着螺旋线,勉强躲避着攻击,此时已经只剩下11架先锋战斗机了。 “坚持住!”阿尔伦大声说,“坚持住!后援很快就到!” 然后他的机尾又被扫中,先锋1号划了个圈子,擦着几束流弹的边缘拉升起来。 “队长!”卓皓大叫。 “不要紧!”阿尔伦急忙回答,“肖恩不能右转了?管好你们两个,不要管我!” 肖恩骂了一句就要甩开卓皓向前冲,卓皓急忙贴住他。 “别动,肖恩!”他大声说,“听他的话!” “我要帮他!”肖恩瞪着眼睛大吼,“我不能让你陪我送死!” “你别想我们了!”卓皓心里一热,大声说,“你不会死的!” 肖恩咬紧牙,满脸都是倔强和愤恨。 两架战机仍旧紧贴着飞行,在这个过程中,卓皓已经两次被小功率射电击中,开始不能正常供应能量。 阿尔伦仍旧在试图带领大家跳出包围圈,卓皓发现先锋1号开火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心悸地意识到阿尔伦的武器快要耗光了。 就在这时,肖恩的先锋17突然加速窜了出去。 “肖恩!”卓皓吃了一惊,大叫。 肖恩是想甩开他,不想让他受到连累。 然后卓皓猛地看到一枚光子炮向肖恩坐侧袭来,先锋17不能右转,就向是迎着炮弹冲过去一样。 “肖恩!”阿尔伦也发现了,嘶哑而震惊地大吼起来。 卓皓感到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全涌上脑海,他用尽了所有力气踩下速度仪,先锋18猛地冲向先锋17,就在光子弹撞上先锋的一瞬间,把它硬挤到右边,然后,所有人就看到先锋17被挤出去至少200米,而先锋18来不及躲避,左半边机翼撞上光子弹。 卓皓只听到一声巨响,随即就被强大的电流击中,剧痛让他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失去了知觉,在昏过去之前,他听到阿尔伦和肖恩同时大叫他的名字,最后,似乎隐约看到了不远处黑压压的大片战甲。 此时,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死亡已经降临,只感觉到脖子上的项链冰冷彻骨。 肖恩疯狂地追逐着先锋18飞速下落的右半边残骸,看到卓皓被密封的救生舱抛向太空,他拼命追上去,用所有能量启动营救装置抓住那个救生舱。 阿尔伦震惊而恐惧地看着先锋18爆炸,又看到先锋17发狂地冲向下落的残骸,在一瞬间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卓皓已经死去了! 就在这时,联络器一声轻响,一个声音说:“天堂,增援已到,天堂,增援已到!” 随即,漫天的流弹袭来,将塔法战体在一瞬间逼退了500米。 阿尔伦觉得眼眶骤然一热,终于到了,而他们只剩下7个人了。 “收到,”他几乎是哽咽着回答,“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联络器传来温和而关切的声音:“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天堂,请返航!” 阿尔伦闭上眼睛,艰难地用平稳的声音回答:“是。” 联络器里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个声音诚恳地说:“感谢你们,天堂,总攻将如期进行,向你们致敬!” 阿尔伦欣慰地点了点头,说:“收到,祝你们好运!” 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同伴,说:“结束了,兄弟们,我们回家!” 联络空间里仅剩的六张面孔几乎同时热泪盈眶。 肖恩咬着牙说:“我要带他回去!我要……带他回去!” 他说着,泪水已经流了下来,那个密封舱在他的机身下轻轻摇摆。 “带他回去,”阿尔伦的眼眶也同时模糊,“我们一起回去!” 返航的7名天堂突击队队员几乎受到了尼罗河基地全体成员的欢迎,除了参加总攻的部队,剩下的官兵几乎都来到返航口,向在这场情况突变的战斗里坚持完成任务的部队致敬。 走出伤痕累累的先锋1号,在双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刻,阿尔伦才觉得腿已经软得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哈瑟教官一步跨到他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看到哈瑟教官激动的脸,阿尔伦的心里也同时激动起来,他颤抖着说:“对不起,教官,我没能……” 哈瑟教官用行动打断了他,他一把把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沃克指挥官微笑着向他所有的士兵伸开双臂,说:“欢迎归来,我的英雄们!” 有人第一个鼓掌,随即聚集在返航口的所有人都热烈地鼓掌,像他们出发时一样,用掌声迎接他们的归来。 然后那个密封舱被拆卸开来,大家都看着里面已经死去的卓皓。 “我的上帝……”沃克指挥官喃喃着,注视着这个不久前还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士兵。 “他是我们唯一能带回来的同伴……”阿尔伦低声说,再次觉得眼底一热。 医护人员还是走上前来做例行检查,一个医生按了按卓皓的颈动脉,忽然蓦地直起身子,又马上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他胸口,然后飞快地转过身来,眼睛闪闪着,激动地说:“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有几秒钟的时间,大家都呆在那里,然后哈瑟教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最大的声音吼道:“送他去医疗中心!快!” 医生和护士马上利落地把卓皓移上救护滑车,飞快地离开,人们忽地闪开一条通道,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马上快步跟上,刚下战机的队员们也跟着跑过去,只听见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 肖恩却在此时后退了一步,怔怔地望着大家离开的方向,脚下忽然一软,就跌坐在地上。阿尔伦回过头,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望着他苍白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肖恩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阿尔伦,突然就抱住他失声痛哭。 三个小时后,医生才从手术室走出来,一出来,肖恩就扑过去,颤抖着问:“他死了么?医生,他……” 医生看到天堂突击队的两位指挥官和七个队员全等在外面,那七个队员甚至还没有换下战斗服。 “你们自己也需要休息,”医生打断肖恩,然后看到所有人急切的目光,微微一笑,说,“他没事,你们可以去病房看他了。” 肖恩马上向病房冲去,其他人怔了一下,也立刻站起身,跟着肖恩跑去。 一个护士走过来,交给医生一个袋子,医生对留在后面的两位指挥官和阿尔伦说:“这是手术前从他衣袋里拿出来的,还有从他脖子上摘下的。” 袋子里是一个空白的信封和一条银项链,沃克指挥官和哈瑟教官对视了一眼。 阿尔伦心里一动,说:“给我吧。” 然后,他就接过了那个袋子,望了两位军官一眼,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第四卷 第一章我的天堂 幸福存在于天堂之中,而天堂在彼方。 战争终于在第十个年头结束,地球人摧毁了塔法人在外太空的最后一个武器太空站,在星际联盟的压力下,塔法人终于签订了停战协议,承认战败并撤回了所有驻扎在外太空的基地,同时宣布承认地球的主权。 金星和预期求基地的地球士兵一批一批返回地球,大部分士兵退役了,回到自己的故乡,在战争结束的半年之后,只有尼罗河基地还保留了大部分部队,负责战后重建的过渡工作,尼罗河基地的官兵也将在一年之后返回各自的故乡,地球开始进入非战争状态的生活。 现在的日子十分悠闲,其实已经不再有正规的集结,尼罗河基地有饿只是等待金星和月球基地的过渡工作完成之后就可以进入自己的解散过程,所以阿尔伦有足够的时间每天在医疗区呆上三个小时。 卓皓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红润,呼吸平稳。 阿尔伦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的医生说:“他活着,海斯。” 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耐心些吧,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阿尔伦又叹了口气,从第一次手术到现在已经6个月了,最后手术是1个月前完成的,医生说机体爆炸时的强大电流和返航所耽误的时间所造成的长时间昏迷损伤了卓皓的脑部组织,虽然他活了下来,但至今也没有苏醒。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阿尔伦问。 “也许明天,”医生顿了顿,回答,“也许……他永远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还能醒过来么?”阿尔伦注视着病床上那张极其平静的脸,问。 医生望着他,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我已经不能回答了。” “海斯……”阿尔伦叹息着,握住了医生的手。 医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离开了病房。 阿尔伦注视着卓皓,从口袋里拿出那根项链,就像他能听见似的说:“能感觉到它么?” 他说着把项链放在卓皓手上,又拿出那张信封里的纸片,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他查到了这句藏文的意思:留着做个纪念吧。是说这根项链么?他记得那天出发前告别的时候卓皓脖子上还没有这条项链,它到底代表了什么,让卓皓在决定赴死之前戴上它,这张纸片又为什么也在他口袋里,是那个他曾见过的姑娘的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的结局又是悲还是喜? “快醒过来,”阿尔伦在卓皓耳边说,“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卓皓仍旧像每天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阿尔伦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望着他。 ※※※ 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似乎有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睡过了,以至于虽然已经醒来,却仍不愿睁开双眼,想翻个身,又不想动,阳光在眼睑上跳动,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终于决定睁开眼睛,床上的病人呼出一口气,张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有淡绿色墙壁的房间,左边是一扇窗子,窗外眼光明媚,树影婆娑,窗台上有一盆漂亮的花,他又转头看右边,门是白色的,掩着,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味,安静而又舒适,他想动一下,发现左腕连着几根线,通向床头一台奇怪的仪器,那上面有一个液晶屏,屏幕上跳动着几行或红或绿的点。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姑娘推门走进来,看起来像个护士,然后他的目光就碰上了她的目光,护士一下子呆住了,然后猛地冲出门去,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楼道里马上响起一个激动的声音:“医生!他醒了!他醒了!医生!” 片刻之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向这边涌来,门又被猛地推开,几个医生冲进来,后面跟着许多护士,他吓了一跳,看着这些人,一个戴着眼睛的年轻医生快步走过来,盯着他的脸,随后又盯着旁边那台仪器,又向他俯下身来,仔细地看着他。 “睡得怎么样?”医生问。 他一时有点糊涂,怔怔地说:“还好……” 医生呼地直起身子,向其他人说:“他醒了!” 门口的人发出一声欢呼,他又吓了一跳,纳闷地看着他们握手,彼此拥抱。 阿尔伦和肖恩几乎用冲刺的速度跑到医疗区,看到医生正从病房里走出来。 “海斯!”阿尔伦冲过去,“是真的?他醒了?” 医生低头看了一下表,微笑着说:“真够快的,我放下你的电话才三分钟。” 然后他推开了病房的门,肖恩一头冲了进去。 “不过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医生拉住后面的阿尔伦,轻轻地说,“情况并不像我们预想得那样。” 阿尔伦疑惑地看了医生一眼,进了病房。 一进去,他就看到卓皓正望着护士给他调节药量,显得安静而又温和,他张着眼睛,目光柔和而清澈。 “卓皓!”肖恩一步扑到病床前,惊喜地抓住他的胳膊。 卓皓吓了一跳。 “小心!”护士急忙按住卓皓连着导线的左臂。 肖恩手忙脚乱地松开手,激动地大叫:“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卓皓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年轻人,看着他褐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还有那张表情生动的漂亮的脸孔,觉得诧异而又糊涂。 阿尔伦这时也走过来,看到卓皓完全清醒着,激动而又高兴地笑起来,然后,向他俯下身去,说:“你睡得真够久的。” 卓皓看到他,觉得更加糊涂,看到这两个人都热切地注视着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你们……是在跟我说话?” 阿尔伦和肖恩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肖恩叫起来:“当然是跟你说话,除了你,谁还叫卓皓!” 卓皓更加吃惊,说:“我叫,卓皓?” “废话!”肖恩几乎跳起来,“你不叫卓皓叫什么?!” 卓皓怔怔地望着他,然后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名字呢?他的名字到底叫做什么? “海斯!”阿尔伦惊疑地抓住医生的胳膊,“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了?” 医生只是叹了口气。 卓皓这时又发现了一件更令他惊讶的事情,他想动一下,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我的腿呢?!”他惊讶而又恐惧望着医生的脸,声音有一点颤抖,“我的腿呢,医生?” 阿尔伦和肖恩又吃了一惊,然后肖恩猛地掀开被子,卓皓好好地躺在那里,两条腿完好如初,除了医生,每个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两条腿,阿尔伦忽然伸手去敲了敲卓皓的腿。 “感觉到了么?”他急切地问。 卓皓呆呆地摇了摇头。 阿尔伦一阵心悸,用力捏了捏他的腿,问:“现在呢?” 卓皓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还是摇了摇头。 阿尔伦跌坐在床边,失神地望着他。 “我……”卓皓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问,“我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恩暴躁地跳起来,大声问。 医生望了卓皓一眼,说:“他的脑组织受到损坏,腿不是器质性损伤,记忆障碍和下肢瘫痪都是脑部的原因,在脑组织恢复以前,这些问题无法解决。” “记忆障碍?”肖恩叫起来,“瘫痪?!” “没有恢复的希望?”阿尔伦震惊地问。 “还是那句话,”医生平静地说,“也许明天就会好起来,也许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阿尔伦心里骤然一紧。 “不可能!”肖恩近乎绝望地叫,紧紧抱住卓皓的肩膀,“不会的!为什么?他救了我!为什么会这样?!” 卓皓这时完全糊涂了,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这个地方他也不认识,他们的话他听不明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的腿不能动,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可是,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只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为什么醒来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惊慌地努力回想,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在睡之前做了什么,如果他不认识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他自己又是谁,他的名字是什么? 他只能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些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卓皓!”肖恩用力摇他的肩膀,“我是肖恩!你不记得了?还有队长!阿尔伦·斯威克尔队长,你也不记得了?天堂突击队,塔法人,你全都不记得了?!” 卓皓惊慌失措地望着他,颤抖着摇了摇头。 “肖恩!”阿尔伦一把抱住肖恩,把他从卓皓床边拉开,“肖恩,不要这样!他还很虚弱!” “不!”肖恩挣扎着大叫,“我不相信!我不信!” “肖恩!”阿尔伦紧紧抱住他,难过地说,“不要这样!” “不!”肖恩大吼着,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队长!他救了我,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 阿尔伦轻拍着他的后背,悲哀地望着床上失魂落魄的卓皓。 战争终于结束,卓皓也已经醒来,但是,一切为什么竟会是这样? 第二章等待 这是最好的借口,让我可以永远不迈出步向未来的那一步。 阳光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明媚,天空在阳光明媚的时候仿佛是透明的,云和风从那上面经过,像时间一样,不知去往何处。闭上眼睛的时候,迎着阳光的世界依旧是明亮的,而伸开双臂,就觉得似乎能够拥抱整个世界,尽管只能静止在这片小小的空间,却觉得一切都在旋转,一直旋进自己的怀抱。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清楚自己的渺小,却还是热爱周围的一切,明明知道生命的短暂,却这一刻听到了永恒的声音。 睁开眼睛,卓皓就看到阿尔伦站在他面前,于是他微笑起来。 “我只离开了5分钟,”阿尔伦递给他一瓶水,也微笑着,“你就又做起梦来。” 卓皓垂下头一笑,说:“这里是个好地方,我真希望能够自己把发生过的一切都想起来。” 阿尔伦先是沉默,然后温和地说:“会的。” 这些天来,他们每个人都把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卓皓听,只小心地避开了关于安多强巴的事情,卓皓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目前的事实,很多次,阿尔伦看到他那双和以前一样的坦诚的眼睛和他那种平静的态度都以为他已经记起了一切,而后才失望,他的身体一天天康复,关于过去却还是忘得干干净净,腿也依旧没有丝毫知觉。 “以前有一次你曾经说过,”阿尔伦推起轮椅,继续向前走,“你说不用动就可以到处散步的感觉很好,你情愿一辈子坐在轮椅里……” “没想到我还是一个预言家,”卓皓微笑着打断他,说,“放心吧,队长,别为我担心。” 阿尔伦一笑,然后想了想,在一个花坛旁停下来,像下了一个决定似的吸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在卓皓眼前松开手掌。 一条银链垂下来,在阳光下轻轻晃着,折射出耀眼的美丽光辉。 卓皓不太明白,但还是仔细看着这条项链,这是一条十分精致的银项链,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没有印象么?”阿尔伦试探着问,“曾经见到过么?” 卓皓专注地看着,想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没有,这……也是我的?” 阿尔伦说:“是你的,你最后一次上天,脖子上就戴着它。” 卓皓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那,这个呢?”阿尔伦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卓皓。 卓皓接过来,拆开信封,一张纸片掉出来,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他看了看,说:“留着做个纪念吧……” 阿尔伦惊喜地说:“你还记得藏文?” 卓皓略有些惊讶地问:“这是藏文?” 阿尔伦又吃了一惊,说:“你不是念出来了?” 卓皓又看了纸片一眼,无奈地一笑,说:“我是会念,但,我不知道这是藏文。” 阿尔伦又追问:“你没有想起些什么?这也是你最后一次上天时带在口袋里的,它对你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为什么会带着这样一张纸片?是你自己写的么?” 卓皓仔细地看着这张纸片,又用手指划了几下,皱着眉毛说:“不知道,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不太像我自己写的,它能代表什么呢?” 阿尔伦又看了看手里的项链,说:“还是戴上吧,也许真的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他说着,把项链戴在卓皓脖子是,在银链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卓皓突然觉得全身一寒,一种冰冷彻骨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在心里觉得奇怪,不知道一条普通的项链为什么会在温暖的阳光下依旧保持刺骨的寒冷。 阿尔伦继续推着他向前走,一直走出尼罗河基地,现在他们拥有完全的自由,只要保证随时处在可联络状态,他们可以随意行动,街上像往日一样热闹,他们悠闲地欣赏着和平的景象。 也像往常一样,阿尔伦很快又发现了在不远处悄悄跟随着他们的几个人,自从上周以来,只要他们一离开基地,就会有人在后面跟踪,开始阿尔伦以为是军方的密探或者又是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甚至还以为是某个民间组织——战争结束后,许多人都把士兵看作英雄,许多组织都希望能够请到几个士兵去做荣誉会员,但很快阿尔伦就否定了所有猜测,很多迹象表明这与军方或者政府无关,也不大像记者或者民间组织,迄今为止,他们只是被跟踪,并未发生其他任何别的事情,而且,自从他提醒了粗心的肖恩,肖恩也在和卓皓外出时发现了同样的事情,而阿尔伦和肖恩自己却只被跟踪过一次,由此,阿尔伦断定,这件事是冲着卓皓来的,然后他也在心里大概有了一点把握,他们是谁,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能够猜到答案。 这一次,阿尔伦在心里想了很久,他知道这要冒一点险,但是,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要恢复,卓皓就不可能避开某些事情,有些事情也必须解决,不管卓皓是不是还能够恢复。 于是,他悄悄笑了笑,向一条僻静的小公路走去,这是一条林荫道,因为不显眼,所以显得安静,以前,为了躲避跟踪者,阿尔伦都推着卓皓向人多的地方走,而现在,他却想把这整件事弄个清楚了。 看到前面也闪过几个人影,阿尔伦冷笑了一声,停下脚步,然后拍了拍卓皓的肩膀,说:“别怕,有我在。” 卓皓正在奇怪,就听见阿尔伦大声说:“出来吧,是时候了。” 周围一片安静。 阿尔伦冷冷地一笑,说:“这是最后的机会,我的耐心很有限,我保证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能找到他。” 短暂的沉寂之后,在他们前方和后面都走出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其中一个中国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谦恭地弯下身子,说:“请,主人很想两位。” 卓皓简直觉得奇怪极了,这时,一辆黑色的豪华型诺莱德克汽车已经停在前面的路口。 阿尔伦俯下身,对莫名其妙的卓皓说:“走吧,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亲人。” 第三章祖孙 只要得到一个承诺,我就愿意为发生过的一切负责。 开罗市郊。一座规模宏大的神殿。 周围十公里之内已经没有任何民居,许多民房还很新,但人却没有了。这里看上去就像一个风景优美的私人牧场,神殿壮观宏伟,但所有外部装饰的神祗标志都没有了,只有高大的柱子和普通的花纹依旧保有埃及神殿的特点,但已经无法看出这个神殿究竟供奉的是哪一个埃及神了。神殿里幽静而整洁,看不到一个人影,直到走进正殿,才看到周围站满随从,却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椅子全部移走,偌大的圣殿显得空旷,宽大,高高的金顶上盘旋着几只鸽子,在透过巨大窗子投在地上的阳光里,一群鸽子正在散步,发出的咕咕声清晰可闻,原本供奉着埃及神的圣坛布置不新,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佛像,甚至连周围的浮雕和顶上的壁画都变成了与这尊佛像有关的内容,这座神殿只剩下一座建筑的壳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而内部的一切改变看上去就像是原本就该是这样。 大殿里十分安静,一个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向圣坛上的佛像礼拜,他显得温柔谦和而又虔诚。 走进大殿的时候,阿尔伦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带他们来的中国人躬身说道:“老爷子,人已经请来了。” 老人直起身子,抬起一只手,那个人马上退了出去,然后老人就缓缓转过了身子。 那一瞬间阿尔伦承认自己的确紧张,他已经完全肯定,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传闻中的血琴党首领,藏王安多强巴。 这是一个魁梧的老人,有着褐色的皮肤,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正用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并不怎样严肃,却让人觉得有种巨大的压迫感,喘不上气。 那一刹那阿尔伦觉得注视着他的是一种甚至超越了智慧的俯视的目光,在这目光下,一切都变得苍白而渺小,他突然就理解了卓皓以前描述过的恐惧,那是一种觉得迷失了自我的恐惧,是一种觉得从此之后就无法在控制自己的命运的恐惧。 而无论怎样,安多强巴都没有想到时隔六年,他再见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卓皓。尽管手下们拍的影象他也看过,跟踪的情形他也听过,但现在卓皓就在他面前,他还是觉得出乎自己的想象,他在开罗呆了将近一年半,终于等到了见到卓皓的这一天,尽管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一天的情形,然而此时,他却反倒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卓皓坐在轮椅上,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显得紧张而又不安,他悄悄瞧了瞧安多强巴一眼,又马上把目光转开去。 阿尔伦这时已经恢复镇静,他望着这位老人和轮椅上的年轻人互相打量的情景,冷冷地一笑,俯下身,在卓皓耳边说:“这就是你的外公。”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这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安多强巴的目光骤然一寒,凌厉地望向阿尔伦,那道目光凛冽得就像一柄出鞘的刀。 所有的人全都屏息静气,有人已经开始轻轻发抖。 阿尔伦就迎着那两道目光,继续对卓皓说:“你外公是个做大生意的人,规矩也特别多,所以,你一定要特别礼貌一些才行。” 然后,他直起身来,挑战似的望着安多强巴。 大殿在此时寂静得可怕,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卓皓就在这时一笑,用略带歉疚的声音说:“对不起,外公。” 所有的人都看到安多强巴的眉毛在听到“外公”这个词的时候剧烈地一抖。 卓皓接着说:“我出了点事,现在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我肯定已经忘了以前应该说的话和做的事,所以,”他顿了顿,小心地说,“对不起,外公,我会努力地想,如果想不起,我会学,如果,”他又顿了顿,飞快地望了安多强巴一眼,“如果我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请您原谅我,我不是有心的要错的。” 他说完这些话,才发觉大殿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自己并不知道听到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别人是多么吃惊。 就连安多强巴也震惊得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卓皓。 就在这时,一群鸽子呼啦一声扑起翅膀,飞上高高的穹顶,这个声音显得空前的惊心动魄,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一颤。 安多强巴也就在这时几步走下台阶,盯着阿尔伦,厉声说:“你怎么敢……” 尽管他只说了半句话,语气中无法掩饰的怒气和明显的威胁却还是让他所有的下属都倒了吸了一口凉气。 阿尔伦咬紧牙,笔直地站在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主人面前,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寒气森森的漆黑的眼睛,并不示弱地说:“我带他来给你看看,这个结局你满意么?”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有着亚麻色的头发和深蓝的眼睛的外国人就这样和他们不可违抗的主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卓皓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多强巴和阿尔伦的表情,对他们彼此的愤怒都觉得奇怪,他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队长,怎么了?” 阿尔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安多强巴忽然转头盯着卓皓,卓皓心里顿时一凛,忽然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尽管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外公注视着外孙的目光。 “怎么了?”安多强巴沉声问,“我还没有问你,这是怎么了?” 卓皓紧张地瞧了阿尔伦一眼,又转向安多强巴,小声说:“我也不大清楚,他们说我最后一次上天时被打中了,醒过来的时候就把过去都忘光了,腿也不能动了……” 安多强巴突然抬起手,卓皓马上就闭上了嘴。 安多强巴就这样停顿了一两秒钟,然后放下手来,仔细看了看卓皓,多年来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不再是以前那个倔强骄傲的卓皓了,那个卓皓不会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说话,那个卓皓也不会悄悄打量他——那个卓皓不会叫他“外公”。 就像已经部署好了千军万马,等待最后的决战,却在战鼓已经擂响的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敌人;一切都已准备就序,却突然丢失了早已锁定的目标,此时,伟大的藏王安多强巴注视着他女儿的儿子忐忑不安的脸,心里突然就乱成了一团。 在他周围,随从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鸽子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却使得这个大殿更加死寂。 阿尔伦这时托起卓皓脖子上的项链,说:“那么这条项链又代表什么?” 安多强巴的目光一闪。 阿尔伦注视着他,接着说:“自从三年前他把他父亲给他的一块玉送给别人之后,就再没有戴过其他东西,直到最后一次上天之前,才戴上这条项链。” 他说着,又拿出那张纸片,盯着安多强巴,说:“这个也是他最后上天的时候随身带着的,这个代表什么?” 安多强巴却出人意料地轻轻一笑,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知道答案?” 看到他的笑容,阿尔伦却反而觉得更加紧张,他马上又问:“答案和那个叫做珠玛的姑娘有关系么?” 安多强巴的笑容骤然消失。 “这是一条女人的项链,”阿尔伦紧接着说,“而且我知道那姑娘对他意味着什么!” 安多强巴没有回答他,沉默片刻之后,他走向卓皓,居然向他微笑,极其温和地说:“去看看那些鸽子,那是你以前最喜欢的东西,我把它们从藏北给你带来了。” 说完他招招手,一个随从马上就过来,退起轮椅向鸽群走去。 “队长!”卓皓慌忙叫。 “去吧,孩子,”安多强巴打断他,向他挥挥手,“去吧。” 然后他拍拍手,一个黑衣人马上在圣坛旁的一扇雕花木门里出现。 “请,年轻人。”藏王对阿尔伦说。 然后他就走进那扇门,黑衣人在门口向阿尔伦躬下了身子。 第四章战争结束(大结局) 我终于松了口气,尽管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战争的结束还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走进门去,里面是一间比外面更大的大殿,所不同的是这里只有一张软椅一个矮几,一张脚凳,没有一个人这使得这间大殿有一种诡异的气氛。 安多强巴走到软椅旁,坐下去,向阿尔伦伸出手,马上就有一张同样舒服的椅子出现在阿尔伦身后,同时,矮几上的茶开始溢出香气来。阿尔伦片刻也没有迟疑,马上就坐了下来,为他添椅子的黑衣人这时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 “你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这个位置上坐过么?”安多强巴喝了一口,语气平静而又自然。 阿尔伦没有回答。 “不错,”安多强巴点了点头,“告诉他们今天的茶刚刚好。” 黑衣人马上回答:“是。” 阿尔伦审视地望了安多强巴一眼。 “我也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勇敢的人了,”安多强巴又说,看了看阿尔伦,“不过这也仅仅是因为你实在不了解我的缘故。” “我不需要了解你,”阿尔伦回答,“这也与勇敢无关。” “是么?”安多强巴似乎很感兴趣地一笑,“那么是什么让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我只是想来问问,”阿尔伦注视着他,说,“你还要不要他,如果不要,他就是我的,我就要带他走。” “你带他走?”安多强巴似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已经瘫痪了,又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你很喜欢带着这样一个包袱过完下半生么?” “是包袱就总要有人来背,”阿尔伦说,“他已经重新活过一次,从现在起只会记得现在以后的事,他还年轻,还没有享受过生活的美好。” 他说完,目光闪闪着望着安多强巴。 安多强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这是请求么?” “那姑娘在哪儿?”阿尔伦诚恳地说,“我亲眼看到过,他爱那个姑娘。” 安多强巴又低下头喝了口茶,然后说:“那张纸条是我写的。” 阿尔伦又吃了一惊:“是你?!” 安多强巴一笑:“当然,你可以去问问,除了我没,还有谁会用藏文写字?” “可是,”阿尔伦惊讶地说,“我一直以为……” “所以说,”安多强巴向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实在不了解我。” 阿尔伦沉默了,他现在知道,项链是那姑娘的,但故事的结局并不快乐。 安多强巴继续喝茶,然后,说:“他我当然要,毕竟他还叫我一声外公,这个包袱就不劳你了。” 阿尔伦心里顿时一跳。 这一刹那的心动马上被安多强巴发觉,他仔细看了看阿尔伦,忽然说:“其实你刚才请求的就是让我带他走,是不是?” 阿尔伦轻轻一笑,说:“您当然知道。” 安多强巴略带惊讶地发现他说了“您”。 阿尔伦又笑了笑,说:“我虽然早就猜到,但直到今天才断定自己想的并没有错。” 安多强巴审视地看着他。 “卓皓不止一次非常难过地向我说起他有多么害怕你,”阿尔伦看到安多强巴的目光一闪,接着说,“他也说起说因为不愿承认自己的恐惧而有多么厌恶自己,他说他只要见到你,被你第一次踢断的肋骨就疼,他说他甚至完全忘记应该恨你,其实,他根本不恨你,而你,恨他是因为爱他的母亲,也许,还因为也爱他……” 安多强巴蓦地脸色一变,阿尔伦马上闭上嘴。 藏王沉默着,慢慢地把茶杯放回矮几上,阿尔伦注视着这只没有一丝颤抖的沉稳的手,觉得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他知道自己这条钢丝已经走到了何等危险的境地。 安多强巴突然开口问道:“退伍以后你愿意到我这里来干么?” 阿尔伦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这里也有许多干净的生意,”安多强巴接着说,“十分干净。” 阿尔伦实在想不透这是什么意思,只好说:“我现在可以觉得荣幸么?” “完全可以,年轻人,”安多强巴略一点头,嘴角挂上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你实在勇敢,我真的已经忘记有多少没有见过这样勇敢的人了。” 阿尔伦在这时确实觉得自己非常勇敢,比在战场上面对塔法人成群的战甲时还要勇敢,于是他十分认真地注视着藏王的眼睛,说:“其实,你们之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问题,可是我没有见过有哪个家庭是像你们这样解决问题的,如果你只有看到他痛不欲生才觉得舒服,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到了像你这样的地步,怎么还会做这样不合情理的事情!” 安多强巴居然没有发怒,居然轻笑了一下,说:“一个人到了像我这样的地步,其实才可以做一点不合情理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你已经杀了他的母亲,”阿尔伦不顾一切地说,“这些年里你就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么?” 安多强巴的脸色突然一沉,再次沉默。 阿尔伦索性接着说:“你可能确实没有后悔过,因为这么多年里你都不敢去想这件事,也没有人敢和你谈谈这件事,而卓皓是唯一让你无法忘掉这件事的人,可是这整件事本来都可以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说完,望着安多强巴,横下一条心,觉得痛快而又坦荡。 安多强巴沉默了许久,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最后,呼出一口气,缓缓地说:“不错,我承认。” 阿尔伦这一刻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就连门口的黑衣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主人。 安多强巴却只是继续喝茶,不再说话。 “那么,”阿尔伦试探着问,“我就把卓皓留下了?” 安多强巴没有回答。 “还有那个姑娘呢?”阿尔伦胆子稍稍大了些,接着问。 安多强巴吸了口气,注视着他,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让我失去一个最喜欢的人,我也让他失去一个,就算扯平,这很公正,年轻人。” 阿尔伦心里一沉,想到在蔷薇大厅里卓皓和那姑娘的样子,感到一阵沉重的悲哀,随即他又觉得庆幸,好在卓皓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姑娘了,至于他还会不会想起来,现在已经顾不得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我懂了,现在对卓皓已经很好了,我希望我能有这个资格代替他跟你说句‘谢谢’。” 安多强巴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饶有兴趣地说:“看起来你已经放心了?你真的相信我?” 阿尔伦一笑,毫不迟疑地说:“你说了,我是个勇敢的人。” 安多强巴忽然大声笑起来,站起身向门口走去,黑衣人急忙拉开门,阿尔伦向自己一笑,马上跟上去。 在外面的大厅里,卓皓正弯下身去向鸽群撒谷粒,一只鸽子飞上他的肩头,又飞上穹顶,卓皓仰起头来看它,脸上充满着心无城府的笑容,阳光照在他全身,使他的轮廓显出一圈淡金的光晕,他看上去就像一滴水一样透明,单纯得就像一个孩子。 阿尔伦看到安多强巴就站在门口出神地凝视着卓皓,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瞳孔深处却还是隐隐闪动着什么不可知的东西,阿尔伦在此时第一次觉得藏王安多强巴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然后他向卓皓走过去,一走进阳光中,就觉得全身都暖起来,卓皓看到他,急忙坐好,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门口的安多强巴,又直了直身子。 阿尔伦微微一笑,推着他向安多强巴走过去,说:“我们还没有退役,不过可以经常来看您,最多4个月之后,他就可以跟您回去了。” 安多强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大厅里的随从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那么,我们今天就走吧。”阿尔伦转向卓皓,说。 卓皓只好点头,又望向安多强巴,说:“再见,外公,我希望……不会给你添太多的麻烦……” 安多强巴却没有看他,只是抬了抬手。 卓皓略有些失望地望了望阿尔伦,他的队长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抬起头,向安多强巴说:“告辞了。” 说完之后,他就推着轮椅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安多强巴说:“我的提议,你真的不考虑么?” 阿尔伦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他略一迟疑,然后微笑着回答:“对不起,说句实话,我其实也很怕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身后是一片沉默,阿尔伦于是微笑一下,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忐忑不安的望着他们的客人,藏王仰视着巨大的佛像,然后极其平静地说:“好好喂那些鸽子,要让每一只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黑衣人马上回答:“是。” 他们的主人点上一柱香,躬身拜了下去。 只有黑衣人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的主人和他最心爱的女儿的儿子之间这场长达十六年的战争也终于结束了。 走在回基地的路上,卓皓发现阿尔伦的心情十分轻快,他问:“队长,外公有没有告诉你项链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张纸条呢?” 阿尔伦只在心底难过了一刹那,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纸条是你外公写的,项链是一件礼物,”他说着,微笑起来,“它们对你都很重要。” 卓皓在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轻轻笑着,喃喃着:“他真是个怪脾气的人,不过,总是我的亲人。” 阿尔伦先是一怔,而后笑着拍了拍卓皓的肩膀。 在基地门口,肖恩突然跳出来,大叫:“你们!出去玩居然甩下我!” 阿尔伦看到他,突然觉得空前的愉快,然后他抬起头望着天空,想到莫列克,最后在心里想,安多强巴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现实的所有幸福与不幸都仅仅因为它是现实,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知道结局。 肖恩这时已经推着卓皓飞快地向前跑去,卓皓张开双臂,两个人一起大声叫着,阳光撒在他们身上,使这两个越跑越远的背影都在金光中跃动起来,充满了年轻的气息。 尾声梦想了很多,究竟哪一个属于我?在未来或者现在。 我为自己许下心愿,不管命运如何安排。 如果开始过于匆忙,我在旅途中等待着与你相遇,就算错过了,遗忘了,消失了,故事收藏过落尽的尘埃,留在幸福之外…… ——完——红药敬告:各位老大,多谢这些日子以来的支持和鼓励,在次我第一要感谢,第二要说对不起,是不是有很多老大对这个破烂结局不满意啊(我真的真的很心虚啊……嘿嘿……),以前说过了,这是我在最黑暗悲惨的高中时代写的,那时侯没有什么好心情,如果被骂了或者考砸了,就会把主角写的很惨,安慰安慰自己……(啊,我好变态啊……请参看下一章“一个说实话朋友的中肯评价”) 后来我也忘记了,八成是心情换了,或者写别的了,就不再继续折磨这个倒霉的主角了,具体是怎么结的局现在我自己也想不起了,反正算是有始有终,结了局了,哈…… 还是要感谢各位的支持,并请各位也一并支持《诸世记》,那是现在写的,比这个要好多了,我争取不那么变态了,哈哈…… 我的砖头已经抛完了,各位要打要骂就来吧!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我真的很变态啊……) 谢了各位老大!! 最后一章一个说实话朋友的中肯评价 中心思想:文章通过描述一个神奇大帅男辗转被折磨最终不成人形的悲惨经历,充分表现了作者老姑婆的变态心理。 主要线索:大帅男不得善终最后变白痴残疾解决一切问题。 文章结构:先顺叙,再插叙,再顺叙,再插叙,好像中间还有点倒叙? 表达方式:充分发挥作者联想加想象的特长(也就是胡邹白咧,胡说八道),采用了类似电影叙事的手法,可以让人感觉到镜头的切换,情景交融,情节紧凑,对于帅男的灾难接二连三一直保持到最后。 语言描写特点:就算使用了优美?煽情?的语言,为了更能衬托出主人公遭遇的极其悲惨(体现了作者的蛇蝎心肠) 老子评价:基本上很好,老子尚满意(虽然帅男不成人形但毕竟还苟且存活于世),很多人物感情和心理描写很到位,但看得出作者这狠心的女人缺乏职业道德并很小气,一开始文章的立意好象还较高,但到了后来作者为了省纸不了了之。 红药小注:唉,写评论的是我的大学同学,贴出此文未经她同意,不过我看她在评论里已经骂我骂得够痛快了,相信她不会计较我未经她同意贴出此文吧…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